第1章 从今往后，所见皆敌
清晨，玉池山上漫开厚重的灵雾。
几声高昂的鸡鸣，惊起一只通体洁白的仙鹤。
年仅十六岁的李知恩坐在悬崖边，万丈高空的灵风冰雪吹打着他的衣发，使他脸上的细汗渐渐凝结为霜，立在身边的剑也被冻住了。
按照往日的习惯，晨练结束后，李知恩该去泡玉池养灵体，可他却一改反常来到悬崖边，借着风雪的冰寒遏制心中烦闷。
今天是七师姐入世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手里的酒是七师姐最爱的甜酒，身边的剑是七师姐留给他的唯一信物。
而崖边，则是七师姐常待的地方。
李知恩问过七师姐，什么时候回来？
七师姐说，去去就回。
可最终还是和大师姐她们一样，从此就没有了音讯，留下他孤零零的守着空荡山门，期盼着有朝一日再相逢。
李知恩原本以为，师姐们是受不了师父的冷漠而不愿归来，直到前段时间他去帮师姐们打扫房间，刚巧撞见七师姐的命石龟裂，有陨落之险。
他火急火燎的跑去告知师父，不料得到的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回复：
“知道了，退下吧。”
这段时间，李知恩夜夜不得安眠，却始终不见师父走出洞府，渐渐地，他心里的焦躁开始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不解，以及一发不可收拾的决心。
就在昨夜，李知恩决定下山了。
他的命是师父救的，名字却是师姐们取的。
意思很直白，就是李家的儿郎知恩图报。
师父如何待人处事，李知恩管不着，但是七位师姐待他如姐如母，同样是恩宠有加。
——知其有难而不动，无异于忘恩负义。
马上就要走了，李知恩心里愈发不舍，也不知是否去与师父告别。
“师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事到如今，李知恩仍期待着师父能走出洞府，哪怕不下山去寻师姐们，也好解他心中困惑，给他指一条明路。
可惜，今早风雪急，听不到谁人召唤。
又等了片刻，李知恩终于死心，他拍拍屁股起身来，随手拔剑轻轻一挥，足有九百斤的天石剑掀起一股物理剑风，将门前雾雪倒灌入空。
就在这时，身后光线骤然明亮，一股恐怖的威压突如其来，漫山雾雪转眼即化。
“谁！”
李知恩猛一回头，却见天边的云海瞬间被染成一片金火色，光源自云海后方陆续显现，其璀璨明光径直驱灭云海，现出天外数十陨星，宛如烈阳直坠人间。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在极近处炸开。
随着地动山摇，李知恩惊愕抬头，刚好看到天上结界破碎，一方不知死去多久的天宫废墟解体成无数碎块，倾以灭世之火，铺天而降。
其中，一块无比巨大的天碑正对着玉池山，其一角轮廓就比山形阔数百倍。
这一幕，牢牢吸住了李知恩的精神力。
他握剑的手一抖，似乎是不确定自己能否斩开这方天碑，于是他猛地回神，撒腿就往后山方向跑：“师父小心，天变！！”
李知恩竭尽全力的一吼，奈何他身无法力，声音很快就被从天而降的轰鸣声淹没。
所幸，他所修灵体异于常人体魄，在无数落石砸向前山的时候，他一步重踏腾空而起，后借落石横空飞跃，最终与天火错身而过，堪堪跌入后山。
李知恩落地之时分明感觉到地面柔软，似乎有谁接了他一把，但顾不上多想，接连几声轰鸣，前山数峰尽毁于落石之下，顷刻就被天火淹没。
“这火，不对！”
碍于体质原因，李知恩不通法术，但是七位师姐都是术力通天地的仙子，使他自小便见惯了仙品，此刻更是一眼就认出来，那该是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
然而认出来也只是徒增绝望。
李知恩怔怔抬头，铺天降火几乎无处可避，而那一方天碑也已经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将他连人带山齐齐毁灭。
千钧一发之际，流水声自山间涌动，一方九彩玉池从后山洞府中奔流而出，托天而起，抵住巨大天碑后又徐徐垂落，落下来的九彩气雾再次化作一围结界，护住整座后山。
“这是…”
李知恩惊魂未定的左右寻望，然后忽然愣住。
漫天的三昧真火如受召唤，尽化作火气向洞府前方汇聚，与此同时，焰光中渐走出一道令天地倏然失色的身影。
师父，出关了。
那一席纯白的雪纱裙迎风火飘摇，看似简约单薄的款式却不惧焚烧，甚至将高温气焰吸收化作火色流纹，自胸腹向下流动，直至消逝于裙摆。
李知恩记得清楚，打他记事以来，师父好似就没换过衣裳，那一席白裙，他此前总共见过七回，每回都是送师姐下山，故印象深刻。
而那一张冷淡至冰点的面庞，纵使天变天倾依旧不改神色，每次见她，李知恩都感觉陌生如初见。
“过来。”
正当李知恩恍惚之时，师父淡淡招呼了一声。
师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灵，极是悦耳，然而冰凉凉的语感也藏不住拒人于诸天之外的冷漠。
李知恩听话上前，正想行拜见之礼，余光却瞟见天边光芒大作，数十道流光横空逼近，竟转瞬砸碎了结界！
电光火石间，虹光淹没视野，李知恩见躲避不及索性拔剑要砍，不料身前压力倏然消失，凝眸一看，是师父移步挡到他跟前，抬手间轻轻一点，漫山的虹光登时烟消云散，现出其中数十块碎石。
师父将这些石块操纵于指前三寸，逐渐构建出半壁石板，隐约可见，石板上罗列有许多早已黯淡的金字。
“师父，这是何物？”
“封神榜。”
李知恩懵了一下，旋即指向天空：“那个呢？”
在天上，一方九彩玉池托住了一方遮天石碑，碑上隐有零星金纹闪耀。
师父抬头望了一眼，轻巧答说：“登仙碑。”
李知恩从未见过神榜仙碑，故无法正确衡量其分量，但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妙，他张口欲言，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犹豫半天后只能是拱手做礼：“徒儿知恩，谢师父搭救。”
师父并无应答。
李知恩仍想问点什么，却见师父伸手抚上半壁封神榜，似乎是在感应各位神仙老友的气息。
“天庭已死千万年，你，还要下山吗？”
师父偏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李知恩。
“天庭已死？”李知恩原本思绪混乱，但见师父目光深邃，内里仿佛蕴藏着一汪星河，他忽然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头一次离师父这么近。
原来，师父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若师父出山，徒儿愿为师父师姐坐守山门。”
师父轻轻摇头：“我走了，你活不长。”
李知恩回头往山外看了一眼，此时天云风雪早已被天火烧尽，天外的烈阳陨星相继坠地，天塌地陷引发的末日异象自远处凶急而来，却撼不动后山半分。
值此天变，他之所以安好都是因为有师父在。
——难道师父不出山，是为了保护我？
突然，李知恩仿佛懂了什么，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所能做的，只是根据前因后果提出折中的方法：“那，那我与师父同去！”
师父静静地看着李知恩，看了良久，直到李知恩的眼神复回坚定，她万年不变的眉间，隐约松开了一丝欣慰。
“长大了。”
师父说得很轻，很短，李知恩没能听清：“师父说什么？”
师父却不再提，她收回目光看向山外：“你自幼在山上长大，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出去后难免会受到花样蛊惑。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记住，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何地，除你我师徒，所见皆敌。”
说话间，师父轻轻挥袖，李知恩眼前一花，马上就被一股沉重的睡意支配，临昏迷之前，他看到天上的玉池飞流直下，化作一条九彩的隧道将他前后包围。
隧道外，失去结界庇护的玉池山当即暴露在一条黑河之中，招来无数目光的窥探。
师父扶摇而起，一拳将那巨大无比的登仙碑轰得粉碎，从中爆散的不单只有石块，还有无数长得像人的五太荒妖。
这一战，从一开始便爆发大道冲突，致使玉池位面崩坏、无极时空失控盘错，最终，师父以一己之力封印无极三大妖王，斩灭五太百万妖，所耗时长，三十六万年。
与此同时，李知恩也在玉池中浸泡了三十六万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