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年春天，有位女客座研究员从北方来到东京。
她在春寒料峭时离开了北方的大地，所乘坐的航班飞越津轻海峡和奥羽山脉，降落到羽田机场。她还给教授和研究室的其他成员带来了家乡的特产（六花亭的奶油三明治）。
“一提起北海道，好像……”在欢迎晚会上，我刚好喝完一杯啤酒，说道，“听说一到除夕，棕熊就会把咸鲑鱼放到门口，是真的吗？”
她眼珠滴溜儿一转，把焦点对准了我，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紧接着大笑出声，然后又把目光落到我身上，声音洪亮地说：“是啊，类似于年末谢礼。”
“哎！那不错啊！”
“春天还会送蜂蜜，秋天也会送橡子。”
我马上想到：这就是典型的土生土长的北海道人吧。
听说有个研究生要从北海道来，我就想：要是来个棕熊般的男生就太令人生厌了。但实际上来了个小巧玲珑的女子。跟棕熊比起来，更接近小山猫。
我们是在五天前认识的，此后每天在研究室见面。虽然我对她特别关心，但平时也仅仅局限于一些事务性的交流，所以一直都想和她进一步接触一下。
我觉得孤身一人来到东京的她还稍微有点紧张。不过，今天她让我们看到的是自然、淡定的笑容。
“烤橡子跟蛋黄酱是绝配，对吧？”
“对！”她露出了橡子炸裂般的表情，大声回应道。
“栲树的果实特别好吃，枹栎的话，跟啤酒很配。”
“真的吗？”
“真的。”
“我没被北海道人忽悠吧？”
“绝对没有，顺便告诉你栎树籽不好吃。”
“我完全分不清啊。”
看着她瞬息万变的表情，我觉得她太可爱了。闲聊时，我发现她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好像很兴奋一样。究其原因，我认为肯定是因为她来自寒冷地区，所以脸颊才会泛红。
开始喝第二杯啤酒时，我问她：“从北海道来东京大约需要几周？”
“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她强调了“一个半小时”的“一”和“到了”的“到”，脸上露出了愤怒的微笑。
她真是太可爱了，我想。她可能会成为特别受追捧的人，或许也不会达到那种程度。总之她的微笑应该是在那种境界之上。她伸出食指，露出令人难以分辨的微笑。
她身上确实充满了魅力，但不了解的人也许永远都体会不到。
于是，我开始用醉醺醺的大脑胡思乱想：如果今后这一年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也许会爱上她吧。如果那样，也许会发展成异地恋吧。一切皆有可能。不，也许现在就已经爱上她了吧。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当我喝完第二杯啤酒时，心情特别舒畅。沉醉的大脑里浮现出“沉迷于爱情”这几个字。
从刚才开始我就非常兴奋，非常开心。她在旁边微笑着，好像也非常高兴。我想：这样真好，爱情的世界大概就是如此吧。
“齐藤惠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哪里不错？”她非常不满地问。
“非常好发音，又古朴雅致。”
“但是，我还是认为以前的姓好。”
“以前的姓？”
“嗯。”她答道。
她手里的啤酒已经所剩无几了。
今天的聚会是理工学院应用化学系的活体分析研究室举办的。研究生只有我们两个人，剩下的十四人都是大四的学生。刚刚进入研究室的他们正在围着教授开怀畅饮。
“不过……”她说着放下了酒杯，看了看我，停顿了一下，慢慢地说明了情况。
我边听边附和，时而还会提问。她边回答边看了我一眼，视线里并没有丝毫别的意思。在说话期间，她又点了果酒，我也加了啤酒。
我想：到目前为止，她也许已经做过很多次同样的解释了吧。我看着说话时有条不紊的她，心情就像给汽车慢慢降挡减速。
每当踩下离合切换到下一个挡位时，胸中就像转速表数值上升一样突然发热，然后慢慢降下来。
“是这样啊。类似学生结婚吗？”我问道。
“嗯。”
她毫不在意地看着我。至少看起来是那样的。
土生土长的北海道人齐藤惠（现用名），考上大学后不久，就开始和大三的学长谈起了恋爱。齐藤学长拥有滑雪师资格证，长得也还算帅气。另外，他冷漠孤单，爱吃醋，还是个摩托车骑手，喜欢风。
那位齐藤学长毕业后，到离大学稍远的地方工作了（那时她读大二）。听说她大三时，两个人就结婚了。
“你以前姓什么？”
“田中。”
“田中惠吗？……”
我觉得这个名字也不错。
研一的她要在我们研究室做实验，然后回北海道写论文。研二的我要给她介绍实验设备，帮助她搞研究。这样就很好。
“姓田中比姓齐藤好吗？”
“嗯嗯，绝对是姓田中好。”她爽快地答道。
“你说的是实话吗？”我放下啤酒杯说，“我觉得田中也罢，齐藤也罢，并没有什么区别。高桥也好，佐藤也罢，这一类东西都是一样的吧。”
“是吗？”她露出不满的表情。
“不过，根据姓名占卜的话，不如前面的好。”
“啊？还有那样的事？”
“绝对是姓田中好啊。”她特别强调道。
被她这样一说，确实觉得姓田中有些酷，不过，我还是觉得与姓山本、中田并没有什么区别。店内喧嚣不止，好像很多人的梦都掺和在一起播放一样。
“齐藤。”我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姓。
也许我想遇到的不是齐藤，而是田中。不过，这样也不错。
“这已经非常好了，因为当我第一次听到要从北海道来一个研究生时，马上就想到会是一个棕熊般的男人。”
“嘿嘿嘿……”
她笑得直不起腰。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是非常可爱的笑容。
“北海道并没有棕熊般高大的男人。”她特意强调了棕熊的“棕”和北海道的“北”。
“不，有吧？”
“有是有，但比例和东京差不多。快给北海道人道歉！”
“在本州，”我喝干了啤酒接着说，“有像狗熊般的男人，但棕熊般的男人确实没有。”
“哇哈哈哈……”
她发出爽朗的笑声。
“但是，确实没想到会来一个小媳妇。”我又让附近的服务员加了啤酒。
“抱歉，来了个有夫之妇。”她确实露出了非常抱歉的表情。
已婚研究生……
“那多少有些奇怪。你是研究什么的？”
“活体分析化学。”她告诉了我她自己的研究领域。
“只研究化学吗？”我换了声调问道。
“嗯？”
她依然笑呵呵地看着我。
“小媳妇，你现在研究的只是化学吗？”我语气平淡，有些僵硬地重复着。
“啊？”她露出滑稽的表情，笑着说，“也研究美味咖喱的做法等。”
“啊，那很像小媳妇该做的事。”
“另外，还研究怎样让洗完的衣物不起褶皱。”
“是吗？小媳妇应该还研究性技巧之类的吧？”
“那些不研究。”
“不过……”我喝了不知道是第三杯还是第四杯啤酒后说道，“总之，是一个非常可爱的研究生啊。”
“请不要说有夫之妇可爱。”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今后一年里，与教棕熊般的男人如何处理药品，还不得不和他一起吃方便面相比，这是件让人非常开心的事。
我希望我们俩在活体分析化学领域，甚至这以外的新知识领域不断探索。我觉得我跟她非常投缘。我们俩都是非常有意思的人，也许我们都想积极地来承担世界有趣的一部分吧。
聚会正好进行到了一半。我们还谈论了很多事情，比如：她送给我的奶油三明治非常好吃啦，研究的题目啦，在实验中使用的小鼠啦，我的出生地静冈啦，茶园啦，她的新婚旅行啦，克拉克博士啦，屯田兵的事情啦，世界三大夜景之一的函馆夜景，等等。
中途，她还要了其他种类的果酒。我也又要了两三次啤酒。
聚会接近尾声时，我拿起手机想确认一下时间，看到了妹妹发来的短信。
妹妹住在静冈，总是在我快要把她忘记的时候发来短信。短信名是《哇》。
大哥，大事不好。我发现我男朋友有劈腿的嫌疑！
我的小妹啊，还是那种事啊，我的小妹。我把短信给她看，没想到她还很开心。
“这样的内容可以给我看吗？”
“没关系的，不过，你觉得我怎么给她回复好呢？”
“‘劈腿的嫌疑’怎么解释？”
我边听她说话，边给妹妹回短信。
她好像没有兄弟姐妹。
“如果有后续的话，告诉我啊！”
“不，大概不会有的。”
“为什么？”
“因为她呀，只有在被甩时才会来消息。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她有男朋友。”
“啊？”
“被甩……”我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被甩的难道只有我妹妹吗？”
“嗯？”
感觉她在嘿嘿地笑着看我。
“那是怎么回事？”
“我最近也被甩了啊。”
“是吗？”
“嗯，就在最近几天。”
我觉得自己喝得太多了。我一边给妹妹发短信一边想：小妹啊，你哥我还没有表白就被甩了。对方是个有夫之妇啊。
小妹啊，首先你要把事实确认清楚，正确把握现状。然后再确定实施方针。
过了不一会儿，教授做了最后的总结发言，大家进行了最后的拍手喝酒仪式后，四月份的会餐就这样结束了。
“山田。”在去车站时，她叫了我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月亮！”
“月亮！”
我们俩几乎同时从高楼的缝隙间发现了倾斜的弯月。
“北海道那么远的地方，看到的月亮会不会比这里的小啊？”
“与其说小，倒不如说只能看到下半部分。”她呵呵地笑着说。
我也哈哈地笑了。
“我好久没这样笑了。”
“是吗？”
“嗯，好像这是来东京后第一次这么开心地笑。”
“我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很多失礼的话。”
“没有那样的事。完全没有。”
在去车站的路上，我们俩并排走在人群的最后面，能看到前面那些叽叽喳喳的大四学生。摇摇晃晃地慢慢走的话，就会觉得身体像气球一样软绵绵的，舒服极了。
“今后我们也要多笑啊！我每天都会跟你说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能这样我非常开心。我也想跟你说有意思的事。”
“好期待啊！”
我想这样就很好。时逢春季，我和她都喝醉了，我们还只是刚刚认识。
在今后的一年里，我们虽然离得很近，但却会感觉时间很漫长吧。但同时，我也非常清楚，就像不知何时就会结束的暑假那样，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