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执大象
孙伏伽面色阴沉。
刘德威愈发振奋，不舍得错过李象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马周皱起了眉头，他终于察觉到不对了。
堂下的东安郡王，一手背负在后，一手置于腹前，无双的容貌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直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这幅模样似乎......成竹在胸。
可是他所说的一切言辞，都在一步步加重自己的罪行，在一点点将自己投入监牢。
马周疑惑到了极点。
传闻东宫太子悖逆，难道其子也......精神错乱了？
不，不，马周连连摇头，这是李唐，自高祖至今上皆英明神武，没有北齐高家一脉相传的“癫狂”。
李象扫了一眼孙伏伽，见其一副看“大奸大恶之辈”的嫉恶如仇表情，马周更是愁的头发都搔掉了几根，刘德威......嗯？这人怎一脸兴奋？
李象一愣，随即哑然一笑。
他从这三位朝堂大佬身上，竟然看到了一副众生相。更透过此三人，似窥见了一丝朝堂上的神秘景象。
原来位高权重的朝堂大佬，也有普通人的所谓喜怒哀乐好恶......不过如此啊。
余秋雨曾经说过，我们的历史太长，权谋太深，兵法太多，黑箱太大，内幕太厚，口舌太贪，眼光太杂，预计太险，所以存在构思过度这回事。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回事。
儒家说什么：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儒家惯会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
说得再多都不如老子一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
这劳什子朝堂，褪去了神秘，也不过一个名利场罢了。五千年来有人上了名利场，有人下了名利场。
而今，我李象，也将登上这大唐的名利场。
去与李世民，与朝堂衮衮诸公较量一番。
“执大象，天下往。”
老子都这么说过我，我还有甚好怕的。
李象一念通达，笑容灿烂。
没想到这笑容刺痛了孙伏伽，他冷声道：“东安郡王，既然你都已知晓法令，那‘以官身入市，经商。’此等累累罪行，你认，还是不认？”
“认，当然认。”李象晒然一笑，点头。
“那你认罚不认？”孙伏伽再问，语气森然。
“还是......不认。”李象最终......还是摇头。
问了一圈，似乎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按照流程，嫌犯认罪，应当场以律宣判处罚。如今李象不认罚，他就没法走完这最后一步。这场会审就是个半成品。
本以为孙伏伽会勃然大怒，没想到孙伏伽表情反而很平静，他淡淡道：“果然如此。”
似乎料定了李象会如此。
他转过头来对身后的笔吏吩咐道：“如实记下，交由其签字画押，罪行自有陛下定夺。”
说完看向李象，言外之意，既已认罪，认不认罚，就由不得你了。
说完，对马周与刘德威拱拱手，就欲离去。
犯人已审完，后面就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了，李象身份特殊，更没法拷打让他认罚，也就没待下去的必要了。
“大理寺卿留步。”李象突然说道。
孙伏伽停下脚步，望过来。
李象笑着摇了摇头，这老头真不经逗，竟是没有半分耐心，自己要不喊他，恐怕连转折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大理寺卿，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不认罚？”李象终于收起了笑容，解释道：“象并非蛮不讲理，胡搅蛮缠之人，一切皆因......有内情。”
孙伏伽沉默，似乎思考李象口中所谓内情的可信度。
刘德威双眼放光，他就知道会这样，这位东安郡王果然在作妖。如今......妖要出来了。
马周暗暗松口气，有内情便好，有内情便好，他是真不愿李象走到那一步。只是不知是何内情，能不能让这位东安郡王翻盘。
“好，本官就听一听郡王所谓的内情。”孙伏伽重新坐下来，淡淡道。
“皆在此册中。”在刘德威瞪圆的双目中，李象果然又从胸前掏出了一本册子：“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刑部尚书，看完便知。”
这本比之前那本还厚。
孙伏伽拿在手中，停顿了一瞬，将信将疑的打开第一页。
马周与刘德威虽然很想立刻看看上面写了什么，但也不好跟他抢，只能耐着性子坐着，借喝茶掩饰，将眼神偷偷瞄过去。
两人眼中，孙伏伽只看了一眼，便身子一震，豁然抬起头来，满是不可思议之色。他死死盯着李象，久久才回过神来。
孙伏伽初始几页看得很仔细，几乎是一字一字的扫过去，偶尔更是停下来，眼中露出思忖之色。
但如是数页后，陡然加快了速度，跟之前大相径庭，竟有点走马观花的意味。
到后来，竟直接略过中间部分，直接翻至最后一页。
马周皱眉，见诸多属吏都在翘首观望，便小声提醒道：“大理寺卿，翻阅证物不该如此敷衍。”
在提醒他，众目睽睽之下，万不可敷衍了事，这可是陛下所派差使，万不可渎了职。
孙伏伽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竟闭上了眼睛，显得很疲惫，将册子递给了他。
马周疑惑的接过，刘德威忍不了了，不顾官仪，跑到马周身边，跟他一起观看。
掀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贞观十三年九月，李象出宫一月，立足于西市，盈利十万钱。救助长安县城南常安坊贫困坊户一百户，每户百钱至两千钱不等，身边预留一千钱，用以购买生产原料，及生活所需。”
下面是坊户名字，家庭情况，及救助原因。
“赵大郎，老父久病，无钱就医，给与一千买药钱。
钱老妪，与幼孙五人相依为命，衣食难继，给与五百钱买米钱，常例。
.......”
马周看完，愣了下，目光竟又移到最上面，一一开始数起，数到最后，恰好一百人。
他眉头皱了一下，喊来一名计吏，从其腰间解下算筹，倒在几案上，竟亲自加算起来。
刘德威虽然也被册子中内容所震惊，但他更想往后面看去。对马周的行为哭笑不得，但也只能耐心等待。
好半天，马周算得头昏脑涨，才终于将一百人的钱财数目算完，不多不少，刚好是九万九千钱。
看到这个数字，马周满是不可思议的望向李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