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创伤与希望
十月中旬，寒风呼嘶着田野，阴沉的天空飘落着鹅毛般的细雨。一个身着单薄衬衫的男孩正站在泥泞不堪的田埂上，他的眼睛里满是无助的悲伤，犹如狂风中的孤舟，找不到停靠的港湾，只能在悲凉的情绪中随波逐流。因为此时的他内心明白，父母正准备前往镇上办理离婚。
林峰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农村家庭，父母早年在外地务工，所以便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在3岁那年，林峰的爷爷在深夜上厕所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导致右腿骨折后无法行走，爷爷失去了一条腿后，就像一棵被狂风折断了粗壮枝干的老树，身体不再完整，那残缺的部分仿佛带走了他生命中一部分的活力，让他只能在岁月的风中努力保持平衡，重新寻找站立的意义。
除了爷爷腿之外，还患有哮喘和心脑血栓等疾病，常年服药治疗使这个家庭更加困难，于是家里的重担就落在了奶奶一人身上。为了维持这个家她每天都像不知疲惫的陀螺，早出晚归的为这个家付出一切，只为给爷爷多挣点钱来买药。林峰虽然年纪小，但看见奶奶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如此孤独和坚强，所以在内心许下愿，以后长大一定要好好照顾奶奶。
清晨，世界像是被一层薄纱笼罩着，那是雾，轻柔地弥漫在天地间。远处的山峦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是一幅水墨画卷，山的轮廓随着雾气的流动而变幻，如梦如幻。林峰跟着奶奶一起去山上打算找点马齿苋，这样拿到镇上可以换取一点生活补贴。他们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缓缓前行，奶奶虽年事已高，但脚步稳健，对这山林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掌纹。林峰紧紧跟在后面，眼睛不停地在路边的草丛中搜寻。山间的雾气越来越浓，露珠打湿了他们的裤脚。林峰有些着急，马齿苋似乎都被这大雾藏了起来。突然，奶奶停住了脚步，蹲下身子，在一片杂乱的草丛中指着几株叶片圆润、茎干微红的植物，脸上露出了笑容，林峰知道，他们找到了马齿苋。
林峰也学着像奶奶一样将马齿苋小心翼翼的从泥土中连根拔起，每一根都新鲜饱满。在他手中仿佛是珍贵的宝贝，不到一会儿，他们带来的小竹篓便装满了小半篓。阳光似乎想穿透雾气，雾霭中隐隐有了几缕光线。林峰擦了擦额头的的汗珠，抬眼望去，周围的的树木在阳光与雾气交织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晕。
随着他们继续向树木深处前进寻找，在一个斜坡上，林峰发现了更多格外肥硕的马齿苋，他们在雾气的滋润下显得生机勃勃。不到一会儿，小竹篓就装满了马齿苋。林峰把竹篓背在身上，和奶奶往山下走去，雾气在这个时候也渐渐消散，山林的色彩愈发清晰，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欢唱，像是在为他们满载而归而庆贺。
回到家后，他们把马齿苋均匀地摊在院子里的竹席上晾晒。阳光洒在马齿苋上，水珠折射出五彩的的光。正在这时，爷爷杵着拐杖慢慢地从屋里出来了，那根拐杖像是他身体的另外一条腿，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轻轻的“笃笃”声。他微弓着背，岁月在他身上压出了弧度，脸上的皱纹如老树皮般深刻，纵横交错，每一道都藏着往昔的故事，稀疏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他眯着眼看向院子，眼神有些浑浊，时不时还咳嗽好一会儿，便向奶奶说道：“该弄午饭了呢”。于是奶奶便起身走向厨房开始准备做简单的午饭，而林峰看见奶奶如此辛苦，也跟着去帮忙捡些干柴烧火。火苗在灶膛里跳跃，像一群欢快的小精灵，同时映照在他那通红的小脸蛋上，灶膛里不时传来霹雳啪啦的声音，像是为这温暖的厨房奏响独特的乐曲。
午饭后，阳光愈发强烈，如同一把把利剑穿透云层，直直地洒在大地上。天空湛蓝如宝石，没有一丝云彩的遮挡，整个世界都被这耀眼的光芒笼罩着。远处的山峦在阳光的照耀下，轮廓清晰可见，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卷。院子里的马齿苋似乎也被这阳光晒得有些微微卷曲，而林峰家的小菜园里，蔬菜们都精神抖擞地挺立着，叶片上闪烁着点点光斑。正在这时，发小来找林峰出去玩耍，他俩满脸兴奋的向院子外跑去。
他们穿过洒满阳光的乡间小道，路旁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和他们招手。来到田野，金黄的麦浪在阳光下翻滚，他们在其中追逐嬉戏，笑声在田野上飘荡。不一会儿，两人跑到溪边，溪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穿梭，他们脱了鞋，把脚伸进凉凉的水里，溅起一串串晶莹的水花。
他俩坐在溪边时，发小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担忧和不安，嘴唇微微抿着，在想了半天之后才决定对林峰说道：“林峰，听说你爸爸……现在赌博，欠了很多债，这是真的吗？”
“你在胡说什么，我爸怎么可能赌博，你别乱说了。”
“我真没骗你，是听我奶在接我爸的电话里面听到的。”
“不可能，你肯定听错了，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林峰，我也不想相信，可问题是这一切如果真发生了呢？”
林峰在对话后，满脸涨红，额头上青筋隐隐浮现，眼神中既有愤怒又有怀疑。他双手紧紧握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在转身跑回家的时候，脚步凌乱而急促，带起一阵风。他心里一团乱麻，一方面对发小的话感到愤怒，觉得不可置信；另一方面又隐隐有些害怕，害怕发小所说的万一要是真的，那该怎么办。一路上，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只想立刻回家向爷爷奶奶问个清楚。
林峰冲进院子，径直朝爷爷奶奶房间奔去。他的眼神中透露着慌张与急切，眉头紧皱，额头上满是汗珠。他大口喘着粗气，在房门前顿了一下，随后猛地推开门，焦急的喊道：“爷爷奶奶，我爸是不是赌博了？你们快告诉我！”
此时，房间里只有爷爷一人，他被林峰突然推开房门的碰撞声吓了一跳，“讲什么？小孩子别瞎打听，没影的事！”
“那怎么听说我爸赌博欠了很多钱呢？”林峰呼吸急促，神情紧张的说道。
“别听那些人瞎说，他们都是骗你的。”爷爷一脸神色慌张的说道。
“那我奶奶呢？去哪了？”林峰着急地问。
“下地干活去了。”爷爷坐在躺椅上，旁边放着拐杖。正准备起身去拿的时候，林峰已跑出了房间。
一路上林峰心情很复杂，眉头微蹙，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沉闷得喘不过气来。在一片菜地里，林峰看见了奶奶正在菜地里用锄头轻铲杂草，阳光正洒在绿悠悠的青菜上。奶奶看见林峰脸上一脸不愉快的表情。
“小峰，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林峰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奶奶，嘴唇微微颤抖，半晌，他才缓缓低下头，避开奶奶那满是关切的目光，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支支吾吾地说着问道。
“奶奶……我爸……他……赌博欠了很多债是吗？”
“你听谁说的，小孩子关心那么多干嘛？”
“可是奶奶，如果爸真的欠了很多债，咱家该怎么办呢？而且你和爷爷年纪都这么大了，爷爷身体也不好，常年的药费也很多钱，只靠你一人的话，那你身体怎么承受得了呢？我不想你再这么辛苦下去了。”林峰哭着说道，眼泪已从脸颊流了下来。
奶奶停下手中的锄头，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惊愕，眼睛微微睁大，嘴唇微张，然后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抬手轻轻擦去林峰脸颊的上的泪水，粗糙的手指带着温暖的触感。
“唉，这都是咱们一家的命，咱们呐，就像那河里的船，风浪来了，咬着牙也得挺过去，你爸的事，回家我慢慢给你说，你先回去照看着爷爷。”奶奶边说边拿起锄头继续干活，眼神中虽有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经历沧桑后的沉稳。
原来，林峰的爸妈在外务工时，林峰的爸爸在工厂里看见了曾经长大的同乡同学。有一天，同学找到林峰的爸爸一起去喝酒，在经过酒精的作用下，同学约林峰的爸爸打起了麻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林峰的爸爸输掉了很多钱以外，还欠了很多外债。对此，林峰的妈妈劝了丈夫很多次，让他远离他们，不要再和他们来往了，林峰的爸爸非但不听，还大声呵斥着林峰妈妈不要管，说一起长大的同乡同学怎么可能骗他呢，只不过是自己运气不好而已。林峰的妈妈于是痛哭着给爷爷奶奶打电话说了这些事，奶奶严厉斥责了儿子，并狠狠地骂了他，可是林峰的爸爸好像中魔了一样，就是听不进去。经过两年的时间，林峰的妈妈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生活了，对丈夫说道：“你再这样下去，咱这个家就要完了，孩子还小，家里还有老人，还有你爸常年的医药费那么多，你还到处欠债，现在生活越来越困难，我实在受不了了，咱们离婚吧！”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铅灰色幕布笼罩着，沉甸甸地压向大地。乌云如汹涌的潮水般不断翻滚、聚集，几乎要触碰到小院屋顶的烟囱。雨丝开始零零星星地飘落，打在斑驳的石板路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像是无声的叹息。
林峰站在满是泥泞不堪的田埂上，他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内心的恐惧。雨滴打在他的脸上、身上，混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过往父母争吵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每一个尖锐的字眼都像此刻的寒风，割着他的心。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父母依旧在身边，家中依旧有欢笑。然而，现实却如这冰冷的雨，无情地将他淹没。他的双脚像被钉在了田埂上，无法挪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母离去的方向，仿佛在等待一个奇迹，等待父母回心转意的身影出现在那片雨幕中。
在雨中不知站了多久，林峰感到有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拉住了自己，是奶奶。奶奶的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慈爱，她把林峰紧紧搂在怀里，用那瘦弱的身躯为他挡住一些风雨。多年以后，直到爷爷去世，林峰便跟着奶奶生活。
奶奶经过这些年的艰苦日子，她变成了一个瘦小的老人，背有些驼，那是生活重担留下的痕迹。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每一道都像是岁月之河干涸后的河床，纵横交错，但那慈祥的眼神却永远闪着温暖的光。奶奶的手就像老树皮，粗糙又干硬，可就是这双手，能为林峰做出世上最美味的饭菜。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没来得及照进屋子，奶奶就已经在灶前忙碌，生火、淘米、煮粥，那袅袅升起的炊烟是林峰心中最温暖的信号。奶奶没什么文化，但她知道知识能改变命运，总是鼓励林峰好好学习。夜里，奶奶会戴着老花镜，在昏黄的灯光下为林峰缝补衣服，一针一线都饱含着对林峰深深的爱。在林峰心里，奶奶就是他的全世界，是黑暗中最亮的那盏灯。
林峰努力学习，成绩越来越好。在大学毕业那年，他带着奶奶回到了故乡。他用自己的积蓄修缮了那间老房子，还在周边种满了鲜花。奶奶坐在院子里，周围是熟悉又焕然一新的环境，林峰在一旁陪着奶奶，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就像一幅温馨的画卷，那些曾经的苦难都成了让此刻更加美好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