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吕不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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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白马非马

人群中那质疑声愈发响亮,有人涨红了脸,高声道:“你这套说辞分明是混淆视听,拿些弯弯绕绕的话术诓人,算不得真本事!有胆量便换个论题,咱们再实打实论上一论。”

这话一出,周围众人纷纷附和,皆是满脸不服气,目光灼灼地盯着郦食其。

郦食其倒也洒脱,双手一摊,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不羁的笑:“既然诸位觉得方才论题不妥,那换便换了,我郦食其还怕不成?”

言罢,郦食其潇洒地掸了掸衣角,牵着白马往后退了几步,留出一片空地,摆出一副气定神闲、来者不拒的架势。

片刻之后,一位鬓角有些白发的文人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此人虽上了年纪,脊背却依旧挺直,一袭青衫洗得微微泛白。他走到近前,朝郦食其拱手作揖,礼数周全,声音略带沙哑却沉稳有力:“小友,听闻你要与人辩驳,老夫也有些兴致,斗胆来会一会你这后生。”

郦食其不敢小瞧这位老者,赶忙回礼,微微弯腰,恭敬说道:“老先生客气了。”

老人微微点头,问郦食其此次辩题为何?

郦食其侧身,抬手轻轻指了指身旁那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白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试探问道:“老先生,就以此白马为题,开启今日之辩,您看如何?”

老者从容应下,声若洪钟:“好,便以马为题。”

郦食其眉梢轻挑,连忙纠正道:“错了,老先生,此次辩题当是以‘白马’为题。”

老者神色未变,不疾不徐道:“你方才明明说以此马为题,老夫亦表赞同,怎就错了?”

郦食其拱手解释:“本次辩合是以白马为题,并非以马为题。”

老者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直视郦食其,发出诘问:“难道在你眼中,白马与马这二者之间,竟存有区别?”

郦食其毫不退缩,反唇相讥:“倒要请教老先生,在您看来,白马与马当真毫无分别吗?”

老者双手负于身后,侃侃而谈:“世人皆知,白马也好,黑马也罢,追根溯源,统统都是马,这难道还有假不成?”

郦食其先是故作惊愕,继而连连摇头,高声反驳:“错了,错得离谱!老先生,白马怎会等同于马呢?”

老者面露疑惑,沉声道:“白马非马?何出此言?可有依据?”

郦食其上前一步,轻抚马鬃,娓娓道来:“老先生,您瞧这世间,马的毛色繁复多样,白、黑、褐、红、黄、灰,诸般色彩应有尽有,这点您想必知晓吧?”

老者微微点头:“自是知晓。”

郦食其话锋一转,抛出假设:“倘若您的爱骑是一匹矫健的白马,旁人借去驰骋了一日,次日却还回一匹黑马,还大言不惭道,都一样,反正皆是马,老先生,您能应允吗?”

老者一时语塞,顿了顿,无奈道:“这个……呃,自是不能同意。”

郦食其趁热打铁,振振有词:“反过来讲,若有人硬说马等同于白马,或是马等同于黑马,照此逻辑推演,岂不是要得出白马等同于黑马的荒谬结论?所以,显而易见,马与白马不能划等号,这话没说错吧?”

老者眉头紧皱,欲言又止:“这……”

郦食其乘胜追击,朗声道:“正是此理!既然马不等同于白马,那我说这匹白马绝非马,又何错之有?”

老者长叹一声,闭口不语,似是默认了此番论辩的结果,又似仍在回味其中深意,良久,唯有一声叹息飘散在风中。

见老人都被郦食其的一番诡辩噎得一时语塞,全然落了下风,周围众人不禁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一时间,四下里鸦雀无声,再没人有勇气往前踏出一步,去接下这棘手的辩局。

郦食其卓然而立在人群当中,下巴微微扬起,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神色间,透着掩饰不住的狂傲之气。

吕轲原本站在一旁,静观这场唇枪舌剑许久,心中暗暗咂摸着双方辩词的精妙与疏漏。起初,他只是抱着瞧热闹的心思,可见着郦食其那狂傲的样子,一下激起了他的胜负心。

待众人被郦食其的凌厉辩风震得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应战之时,吕轲抬腿从容穿过人群,穿过人群来到郦食其身前。

吕轲拱手为礼,朗声道:“在下来与你一辩。”

郦食其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仔仔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吕轲。瞧模样,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青涩未褪的面庞尚带着几分稚气,本该是极易被人小瞧的年纪。

可偏生吕轲往那儿一站,脊背挺直,如渊渟岳峙,周身散发的沉稳气质,仿若历经千帆、深谙世事的宿儒,与他这年少面容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反差。

郦食其游学多年,自是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当下便收起轻慢,神色凝重,暗自提了几分精神。

“可需我换个辩题?”

吕轲摇了摇头,说道:“无需换题。”

郦食其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讶,转瞬即逝,一抹赞赏悄然爬上眉梢,朗声道:“好,那我们依然以白马为题!”

吕轲负手而立,说道:“按照刚才阁下的辩驳,白马非马?”

郦食其说道:“没错。”

吕轲问道:“何解?”

郦食其答道:“马这个词,是用来称呼形体的,白这个词,是用来称呼颜色的。称呼颜色的词,不是称呼形体的。所以说,白马不是马。”

吕轲问道:“那我要是找买一匹马,是不是找不到白马?”

郦食其一愣,下意识回答道:“没错!”

“如果说找马,那么找到黄马、黑马都可以算数。如果说找白马,那么找到黄马、黑马就不能算数。如果说白马是马,那么找马和找白马就是一样了。如果说找马和找白马一样,那么白马和马就没有不同了。”

“找马和找白马没有不同,那么,找到黄马和黑马有时候算数,有时候不算数,为什么呢?算数和不算数,互相排斥是很明显的。所以同样是黄马、黑马,可以说是有马,却不可以说是有白马。可见,“白马非马”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听到这里,吕轲毫无预兆地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周围人皆是一脸茫然,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都猜不透这少年为何突然这般。

郦食其更是眉头紧紧皱起,两道眉毛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