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归乡
安莘莘小心翼翼地捧出木盒,细细抚摸着挂在上面的密码锁,一步步转动数字轮,直到四个数字变成‘1992’,再一按。
‘啪嗒’木盒打开了。
安莘莘把木盒放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被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被摆在地上,整整齐齐。
有一条印着水墨画的灰色丝巾、两个纸折的爱心桃、一些零零散散的纸条、一本日记本、一条粉色手链、几片枯叶,最后,是一本小说,封面写着《普罗旺斯,爱神在降临》,那是安莘莘初中的时候在路边摊上淘来的。
至于其他,则是另一个故事了。
安莘莘靠床坐在瓷砖地板上,抱着屈在胸前的膝盖,望着满地的狼藉,她的思绪此时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感觉眼睛酸酸的痒痒的,她想揉却没有力气。不多时,眼睛又变得像是盛满了水的杯子,只要再滴进去一滴,就会溢出来很多很多,比滴进去的那一滴还要多。
她终于忍不住地眨了一下眼,豆粒大小的泪珠顺着脸颊滑到了她的嘴边,尝起来有点咸,有点苦,有点酸,又有点辣,却唯独没有甜。
安莘莘终于把头埋进了双膝间呜咽起来,声音不大,很克制,但却足以让虚掩的门之外的叶飞涵看到、听到。
叶飞涵是觉得安莘莘有些不对劲才跟上来的,从安莘莘一回房他就在‘监视’着她,看着她木讷地拿出木盒,木讷地把东西依次摆好,就像要举行什么仪式,他正在猜测着,安莘莘就突然哭了起来,把身体蜷在一起,那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姿势,所以叶飞涵也打算要保护她,而现在,不打扰就是最好的保护。
叶飞涵轻轻带上了门,一扇门瞬间将屋内的阴暗悲伤与屋外的灯火通明彻底隔绝。他背靠着门,叹了一口气,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之后的安莘莘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着紧张又辛苦的艺考筹备,她一如往常的少言寡语,一如往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除了与叶飞涵像例行公事一样的互道‘晚安’。一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时光就这样悄然地过渡到了十二月,她从素描练到速写,从速写练到色彩,又从色彩练回了素描,安莘莘在日复一日的练习里渐渐成为了一个有着中上水平的‘美术生’。已经很不容易了,只用了半年时间,连一向严厉的杨老师也夸她还算有天分。只是,杨老师也跟她说:“你的学籍在H市,再过几天就要联考,你得提前回去把一切都准备好,不要紧张,就把考场当做是这间画室就行了。”
晚饭时安莘莘跟姨母提起了要回H市考试的事情,姨母有些为难,她最近很忙,没有空陪安莘莘回去,也想不出该安排谁照顾她。尽管安莘莘很及时很贴心地表示她可以自己应对一切,但姨母终究还是不太放心。
很意外,叶飞涵在此时竟突然提出愿意去H市。安莘莘很诧异,姨母也是。可姨母的诧异过后便是一阵欣喜,大概因为这是叶飞涵第一次愿意帮她的忙。
事情就这样被定了下来,叶飞涵也很迅速的就买好了第二天的飞机票。
只过了一天,安莘莘和叶飞涵便从A市的别墅到了H市的老房子。是安莘莘主动提议在住酒店之前先回和母亲待过的老房子看看。
房子很破旧,也久未有人烟,天花板上结了很多蛛网,一进屋就是纷扬的灰尘颗粒。安莘莘让叶飞涵在外面等,她说想一个人进屋子转一圈。
房子不过才60平,没有豪华的装修,甚至都没有贴瓷砖,也没有热水器,没有空调,没有冰箱,没有天然气。平时她们都是烧煤的,几毛钱一块的蜂窝煤,垒在灶台边,水泥的地板上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黑色印记,蜂窝煤容易碎,母亲也总会在正常的时候因为碎了的煤而骂她,然后一边念叨生活的不易。
以前的每日三餐经常会见到的菜便是豆腐,有蒸的、煮的、还有油炸的,一块钱可以买到很多豆腐,也能做出很多不同的风味来。虽然后来安莘莘吃过几十块甚至几百块的豆腐,但都再也找不回以前的味道了,那种弓着身子在一张矮矮的方桌子上吃饭的感觉曾是安莘莘以为这辈子过过最苦的日子,她也曾以为贫穷会是这世上最大的罪孽,而她日夜被这罪孽折磨并日夜妄图逃脱。
安莘莘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渍,屋子里有一股很重的霉味熏得她眼睛都不自觉地红了。她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整理了下自己起伏的情绪,确认眼睛不再红肿才走了出来,她不想让叶飞涵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准确的说,是不想任何人看到。
走向门口,路过客厅,安莘莘意外在沙发上发现了一本相册,是那本家庭合影。安莘莘曾以为姨母是没有看到,可就连被放在柜子里面的母亲年轻的留影她都带回去了,为何会没有发现这本就放在客厅沙发上,如此明显的相册呢?
难道姨母是故意的吗?故意不让她想起她那死去的父亲吗?可不管怎么样,大概都是为了自己好吧。
安莘莘刚走出屋子就看到了靠在门前的木槿树上吸烟的叶飞涵,他一手执着一根细长的香烟,从嘴里吐出盘旋的烟圈,凉风吹散,飘到了他身后的木槿树上。安莘莘走到了他的身边,望向花早已掉尽的树梢,自言自语道
“每到春天,这棵树上就会结大片大片的木槿花,红中泛紫,母亲有时会让我摘个十几朵,洗干净,煮在鸡蛋汤里,味道很好。可这样的美味也是会要付出代价的,守护这些花儿的是一小群的蜜蜂,它们嗡嗡在木槿花的丛中,敌对着每一个侵犯花儿的‘敌人’,我就曾经被蛰过呢”。
安莘莘转过头来,一脸笑意地望向叶飞涵,然后就逃离了这片天地。在与叶飞涵擦肩的那一刻只留下了一句
“表哥,吸烟不好”。
叶飞涵望着安莘莘离去的背影,良久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将手指上的细烟扔在了满是泥土的路上,又抬脚将它踩熄了。
烟上微弱的火光也最终消亡在了十二月的刺骨凉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