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曲终人散
此话一出,四座哗然。
“这小子在胡说什么?”
“看他那样子,怕不是个臭要饭的,谁允许他进来的?”
陈离迟疑了一瞬间,想伸手去拉秦英的衣角,却终究没有这么做。他知道稷陵引对秦英来说意味着什么……况且,这支曲子的改编者并不是蜻蜓夫人,而是陈离自己。
稷陵引由七个段落组成,完整听过的人并不多,甚至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而真正脍炙人口的,是它的序曲——蜉蝣引。这段旋律在整个神洲大陆广为流传,因此演绎出了风格各异的版本,欢乐喜庆的,亦不在少数。
“凭什么不能这么弹?”
“……不能!”秦英的脖子梗得笔直,呲着牙齿,恶狠狠道。
台上的女孩儿愣住了。她瘦小的肩膀沉了下去,俏脸上满是无助的神色。娇躯微微颤抖,垂下束着发髻的脑袋,开始低低抽泣。葇荑般的素手,颤抖着抹掉眼泪,美目流盼,楚楚动人。
试问在场谁人不动容?岂止是男子,连妇女儿童也萌生怜香惜玉之情,对秦英投去了鄙夷的目光。坐在前排的四五个男青年赫然站起,长凳哗啦一声掀倒在地上。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弄哭小蜻蜓,信不信老子扒了你的皮!还不给老子道歉!”
为首一人,清瘦倜傥,身着鲤鱼纹黑衣,腰带旁挂着一块木质令牌,手中握着一段红绸,大概是准备好献给蜻蜓夫人的。头巾束发,棕色的鬓角微微卷曲。此人是白露镇总兵谢永军之子,名叫谢睿骏。
秦英面色一沉,下颌紧咬,双瞳死死盯住谢睿骏,杀气四溢。
谢睿骏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一惊,但想到台上嘤嘤哭泣的蜻蜓夫人,顿时豪气涌上脑门,伸手就去拽秦英的衣领子。
“你还看……”
话音未落。只听喀啦一声,似乎体内的什么东西断裂了。秦英形如鬼魅,迅捷如电,一拳轰在了谢睿骏的腰部,随即一个转身,摆腿击中他的手臂。谢睿骏脚步踉跄,往后倒去,旁边的青年早已按捺不住怒火,抄起板凳砸向秦英。
“你还敢打老子!老子……”谢睿骏躺倒在地,愤愤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黄铜哨子,铆足了劲儿吹起来。
群情激愤,果核残渣,酒水腌臜尽数向秦英泼来,年轻力壮的也纷纷痛打落水狗,将秦英围在中心。陈离早就被人架开,推推搡搡着,一时无法脱身。
台上的蜻蜓夫人越哭越伤心,台下的观众宛如打了鸡血,怒吼不止,誓要痛扁秦英,挂城门示众。
秦英虽然身体瘦小,但力如蛮牛,三五个好汉根本不是他对手。拳脚带风,煞气喷涌,三两下便放倒一人。可时不时飞来的鸡蛋、水果,扰得他无法全心判断,酒水热汤又令他睁不开眼,不多时便难以招架。山庄的守卫亦加入群殴,扯手的扯手,抱脚的抱脚,奋力挣脱,又被人从后面绞住。长凳狠狠抡在秦英的头部,打得他几乎失去意识。
秦英怒吼一声,黑色的气焰从喉咙里窜出,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气浪在周身迸发,硬生生脱出了控制。一臂挥下,那人当即昏迷不醒,而后身形起落,如飞鸟衔枝,又放倒两人。男孩弓着背,站立在广场正中,周围两丈无人敢靠近。
陈离看在眼里,眉头紧皱。
不知何时,混乱的人群里混进了十来条恶犬,直冲秦英而来。这些巨犬毛色亮泽,肌肉健硕,目光炯炯,獠牙狰狞,脖子统统挂着令牌。秦英已然发狂,也不分是人是狗,当头一臂抡了上去。那狗腾跃而起,狗头一扭,将秦英的手臂一口咬住,血流不止。秦英低吼一声,咬紧牙关,奋力一抽,刮下一大片血肉,手臂垂悬,白骨森然。众狗齐上,秦英奋力反击,瘦小的身躯为猛兽所淹没。顿时鲜血四溅,也分不清是人的,还是狗的。场面一下子乱了套,一地的血迹终于使沉浸于狂欢中的人们清醒了些,开始尖叫逃窜。
慌乱的人群中闪出三人,当先一位黄衫巨人,冲上前来,将狗群撞散,随后一手抓着一狗,向屋顶抛去,惹得正在客房看热闹的有钱人也四散而逃。矮子和抱琴人紧随其后,矮子手舞一柄大铁锤,大开大合,所到之处一片哀嚎。抱琴人身法轻灵,琴弦轻扫,恶犬闻声而退。三人将秦英围在中央,那男孩已经血肉模糊,仍旧顽强的站立着。
谢睿骏爬到一旁,正要再吹响那枚哨子,却听得一声呵斥:
“休要胡来!就连你爹也得给我面子!打算在我的山庄里闹出人命来?纨绔子弟,不知天高地厚!把狗给我撤了!”
只见一座白色的肉山,缓缓走下戏台。
刘富华打着赤膊,身上的龙虎狰狞可怖。蜻蜓夫人泪痕未干,坐在他左手的臂弯上,就像一只小宠物。
谢睿骏不住的颤抖,将那哨子含了几次,都没有含稳,终于吹出了颤颤悠悠的哨声。巨犬听到哨声,马上丧失了进攻的意图,夹着尾巴聚拢在谢睿骏周围。
“走啊!”刘富华叱道。
秦英看到,刘富华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昳丽的蓝衣少年,他仿佛在哪见过。
那少年见到秦英,也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很快便收敛了。
等等……这熟悉的厌恶感……
不就是昨晚在山上拦截自己的人吗!
谢睿骏仓皇离开了山庄,刘富华抱着蜻蜓夫人朝秦英走来。那蓝衣少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只见陈离远远跑来,一边喊道:“环儿!”
那少年猛的一回头,看见陈离:“哎!老爹!”
秦英心下一惊,他最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回顾四周,刚刚出手相助的那三个怪人却不见踪影。刘富华已走到了跟前。
蜻蜓夫人蜷缩在刘富华宽广的胸膛,垂着眼,俯视着秦英。她离得很近很近,秦英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香味。还真是娇小,脆弱,像蜻蜓一样的女孩子。蜻蜓夫人眼神闪烁,仿佛对秦英充满畏惧。可并不是秦英熟悉的那种充满厌恶的畏惧,而是略带着几分,弱小动物一样的,讨好般的畏惧。
陈离也赶了过来。秦英和他对视了一眼,陈离看上去颇有些无奈。
刘富华将一个葫芦掷到秦英脚下,道:“你走吧。”
广场已空无一人,戏台上,忙碌的伶人和仆人正在收拾道具。
秦英的伤口还在淌血。
他捡起葫芦,绕过众人,向山庄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