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人赶走了亚马逊

民粹主义抬头，企业遁走，纽约被少数人绑架，错失了一次发展良机。

亚马逊是世界最大的电子商务巨头，它的总部位于美国西雅图。随着业务扩大，2017年，这家公司决定建设“第二总部”，选址还在美国。亚马逊对外公开承诺，将投资50亿美元建设新总部，并将新增5万个就业岗位。条件是，当地政府要提供足够的补助条件。

一时之间，北美有200多座城市参与角逐。用媒体的话说，它们像等待相亲一样，等待杰夫·贝索斯（Jeff Bezos）挑选。为了赢得这桩“婚姻”，各个城市自带嫁妆，说尽好话。纽约宣布30亿美元减税计划，市长和州长一起站台。州长开玩笑说，如果亚马逊愿意来，我愿意跟它姓。

贝索斯最终选中纽约皇后区及弗吉尼亚的阿灵顿。纽约既是美国第一大城市，也是美国的消费中心，有充足的人才储备。阿灵顿虽然是小城市，但离华盛顿非常近，适合亚马逊这种经常和政府打交道的巨头落户。也有人说，这场“相亲”只是噱头，贝索斯早就心有所属。2018年11月，贝索斯宣布，位于这两座城市的“第二总部”同时开建，两地各分一半利益。

然而，没过多久，在2019年2月的情人节，亚马逊宣布和纽约“分手”，并将全部好处转手给阿灵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故呢？问题出在纽约皇后区的民意上。

自贝索斯宣布亚马逊将落户纽约开始，当地人就强烈抗议。愤怒的声音主要来自底层：市长和州长不经议会讨论和批准，就给亚马逊开条件，是不是收了好处？亚马逊这样的大公司，把西雅图祸害得不够惨吗，现在又来祸害纽约？这里面充满了现代中国人无法理解的逻辑。

按照中国人的理解，官员招商引资，造福一方，是好事啊！亚马逊这样的大公司落户本地，应该吹唢呐、放鞭炮欢迎，为什么要抵制？抵制者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亚马逊来了，带来大量高薪就业机会，有钱人一多，城市翻新升级，皇后区将不再适合穷人居住。“凭什么你们一来，就要把我们挤走？”于是，大量纽约底层民众鸣鼓而攻之。

一些知识分子同情底层民众，于是大造理论。他们把大公司主导的城市翻新升级称为“士绅化”。一旦摩天大楼和商业区建立起来，城市将变得呆板冷酷，缺乏人情味；社区消失，摊贩没有了，原来各家各异的咖啡馆、小餐馆，将被千篇一律的星巴克和麦当劳取代。

在这些知识分子看来，“士绅化”的本质是将城市改造成有钱人上班和逛街的地方，且不再适合穷人生存。他们认为，城市改造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由资本家说了算，让穷人没有活路呢？大量底层纽约人听信了此种说法，联合起来，抵制亚马逊入驻。纽约有大量政府建设的公屋，租客比例特高，这些人齐声怒吼，俨然成为这座城市的主流声音。

亚马逊一开始还想妥协。公司总部入驻，给当地带来2.5万名员工，确实会带来一些交通压力。于是，亚马逊宣布，会给当地增加公交路线。不是说穷人找不到工作吗？亚马逊出资500万美元，在当地建设职业培训中心，专为低收入、低教育人群提供职业培训。

退让只能换来贪婪：“亚马逊这样有钱的大公司，居然只花500万美元打发穷人？你们带来平均年薪15万美元的高薪人士，拉高当地工资水平和物价，损害穷人的利益。你们在纽约落户，居然还搞‘面向全球招聘’，不专门给本地人留出就业名额，这不是歧视是什么？”

炙手可热的民主党政治新星亚历山德里娅·奥卡西奥-科尔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正是来自纽约州选区。科尔特斯公开站出来谴责，说亚马逊落户纽约会让老百姓流离失所，因此亚马逊一定要滚出纽约。于是，亚马逊很快就发表声明，决定从纽约州撤离。

亚马逊出走，一时间让市长和州长大为尴尬，他们一边安抚抗议者，一边谴责亚马逊的离开是在“滥用企业权力”，对劳动者构成了伤害。在民主党横行的纽约州，企业不管坐着还是躺着，都能挨一通批评。可不管怎么说，亚马逊去意已决。时至今日，亚马逊的“第二总部”只有阿灵顿。这个原本以国家公墓闻名的小城市，现在有了一个新地标。

对于这样的结果，有些知识分子可能会赞赏：这是美式“博弈”的胜利。大公司入驻不能忽视穷人利益，要让穷人发声，要让穷人参与博弈，结果不管怎样都是好的。可从经济学视角来看，这完全是一出闹剧。民粹主义抬头，企业遁走，纽约被少数人“道德绑架”，错失了一次发展良机。

大公司入驻，可以提升本地生产力水平，增加就业岗位，提高工人工资水平。高薪岗位会刺激消费，带动本地就业。低教育者虽然无法直接进入亚马逊工作，却可能承接大公司外溢的工作机会。如果就业率提高，城市就会更有活力，对谁都有好处。

再来说说争议点：房租上涨，有些穷人租不起房。正常的市场反应是：增加住房供给，好容纳更多的人。为什么不通过发展的思路来解决问题呢？因为纽约是美国租房管制最严格的地区，新建房子不容易，房租被管控没法涨，没有新增房源，那么有钱人一来，穷人只好搬走。

驱逐亚马逊，表面上租客赢了，实际上房主权益被剥夺，物业价值得不到提升，他们倾向于不维护房子。在这场零和博弈中，纽约这座城市才是最大的输家。

亚马逊入驻纽约，也会有受益者，为何不见有人站出来支持亚马逊呢？因为搭便车心态在作祟。亚马逊有许多沉默的同情者，他们认为，既然亚马逊落户纽约，有人愿意闹，且让他们闹去。倘若亚马逊让步，在当地建设住房，增加交通线路，增加雇佣名额，他们不也获益吗？这些人同情和支持企业，不是出于感恩，而是想着寄生，只想多薅羊毛而不是捍卫企业利益。没想到亚马逊不吃这一套，直接甩甩袖子走人。

当科尔特斯还在打算盘时，亚马逊宣布离场，大大出乎很多人意料。这下子轮到纽约人后悔了。民调显示：67%的纽约人反对亚马逊离开，科尔特斯的支持率下跌；38%的受访者认为，科尔特斯在这一事件中扮演了“恶棍”角色；只有12%的人认为她是“英雄”。

受纽约驱逐亚马逊风波的影响，阿灵顿官方对亚马逊入驻的欢迎，显得格外热情。2019年3月19日，也就是情人节后的一个多月，阿灵顿当地议会审议通过，给予亚马逊5000多万美元税收优惠。那时候长舒一口气的，不只是亚马逊，大概也包括很多阿灵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