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迟到
陈慧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在经历那场事故之后,就此落幕,只能像一粒尘埃一样永永远远地坠入黑暗之中,却没想到,她的生命,还有可以再次开花的那一天……
北方秋天的小城还是很美的,尤其是华尔市,十月中旬,金色的银杏叶挂满树梢,能落一地的林荫道,像柔软又温暖的毯子,从这头铺盖到那头,清风吹过树梢,大片大片的银杏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千万之曼妙纷飞的蝶。
但北方十月的傍晚也比较冷,秋风瑟瑟,吹得人头皮发麻。
“小黄,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来迟了。”
夕阳残红下,陈慧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一路小跑,盘在后脑的丸子头都散乱开来,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呼在脸上,扫的眼睛半眯起来,睁也睁不开。
直到,一张蜡黄沧桑的脸逐渐靠近,最后贴在出租车的透明玻璃前,不亚于电影里陡然出来的魔鬼镜头!
吓得正坐在车里不耐烦等候的黄智勇一脸不愉,伸出一根手指死命按着车窗升降键,玻璃缓缓下坠,他瞪大眼睛气急败坏地问道“这都是第几次了?”
女人只是笑,笑的尴尬,没有脾气似的,她似乎从窗户上瞄到自己的样子,两侧脸颊“刷”地染上一层不自然的嘲红,垂着头,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搂了搂散乱的头发,落日余晖下印得她的脸一块亮一块黑,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得到她无奈又倔强的笑容。
黄智勇似被落日刺到眼,扭过头用余光扫过她的脸,看她把尴尬讨好地笑僵持在脸上,弯腰点头不停,几缕发丝吃进嘴里都没注意到,眼里还满是疲惫的红血丝,不由心烦意乱。
这漫漫长夜的工作都没开始呢?她就已经是这副状态了,那接下来又该怎么……算了算了,同他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他皱眉,唇抿成一条线,转开眼,言简意赅,“上车,换班。”
陈慧听到后笑容加深,嘴角两侧印出的暗色沟壑显得她比真实年龄更为苍老。
“真是不好意思啊,谢谢谢谢。”
黄志勇瞧着叹气,频繁的加重加长工作而导致他积压的怨愤,又因为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而不得不暗自沉了下去,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劲没处使,有气无处撒。
“行了行了!别唠叨了,年纪轻轻跟个老太婆似的。”他捣蒜似的点头,明摆着这事算揭过的意思。
车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提着旧提包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袖口处有轻微磨损,但他下车经过的一瞬间,清晰地闻到了清新的皂角味,像薄荷的味道,沁人心脾。
黄智勇飞快地揉揉鼻子往侧边躲开,耳尖却悄悄蹭了红,随后强装成急赤白脸的模样,“上车吧,这都几点了?”
陈慧尴尬,头埋进胸口,站着没敢乱动。
他看到她的表情又是一顿窝火,说不清什么感觉,不过也奇怪,他现在只能找到恨铁不成钢这种莫名其妙的词汇。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指指表,又无奈甩下去,另一只手胡乱挥了几下,“行了行了,天快黑了,精神点,这路上可都是车,我一孤家寡人,没儿没女的,比不上你辛苦事多,走啦~”
陈慧垂头,只顾着点,所以压根注意不到他的表情,伏着身子咬紧唇,觑见男人的脚越走越远,她才白着脸坐进车里,敢于看他走远的背影。
明知他看不见,却也象征性地挥挥手,随后将头无力地搁在方向盘上。
累,深入骨髓的疲惫,还有,无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风轻轻拂过窗户,吹散了天上的云,夕阳背后是隐藏的黑幕,星星挂上天际,又可以与路灯媲美了。
几乎每个热闹的城市里,都有这么一群人,天天开着车,穿梭在城市的道路上,白天夜晚不停地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赚钱不多,风险却不小,他们就是,出租车司机。
现在已经六点了,她本应该五点到的,但女儿才刚上小学二年级,每天五点四十放学,家里只有她一个大人,没办法,总不能放着女儿不管,可一旦接她放学,将提前做好的饭拿出来,然后……锁好门赶过来,最早也是六点了。
她焦头烂额却又分身不暇,一个人带着女儿,没有人可以帮到她。
所以只能委屈他……
黄志勇也曾直接质问过她,“大姐!你就不能换成白班吗?家里有小孩你还出来上夜班啊?”
但陈慧没法,她白天还有白天的工作,去餐厅里洗碗刷盘子,不这样不行,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一来要供女儿上学,二来,她还要还亡夫欠下的债……
明明才三十三岁,却因为这两年忙得灰头土脸没有时间打扮自己,硬生生搞成这副憔悴样。
前段时间去学校里接孩子,居然有小孩对着班里的女儿直呼,“王小晓,你奶奶找你!”
女儿埋着头就往外面冲,经过时用肩膀撞了一下那个说错话的小男生,“她是我妈妈!”然后也不管那小男生是什么表情,就拉着她的手急匆匆地跑出来了。
从学校到家的路上,先是人烟吵闹的街市,她没开口,小姑娘亦是将她的倔强寡言学了十分像,两个人终于走进窄巷回到家,但却是饭都拿出来摆上,也没听见一句像样的对话。
陈慧于她,像是空气一般。
女人忍不住憋红了眼眶,看着女儿郁结于心,一股水汽都快要从胸口溢出来,可这两年的时光,除了将她变得更坚强,也让她学着更沉默,她只是卡着嗓子匆匆叮嘱几句,就赶忙又像以往一样锁上门离开了家。
所以她当然又错过了女儿听到关门声时,眼巴巴望着门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无尽失望。
她不是不想同女儿好好交流,也不是不想好好打扮一下自己,可她是真的没有时间没有精力!累到不行的时候,她每一天都几乎像一个行尸走肉似的工作和赚钱,回到家甚至连洗把脸都觉得奢侈。
“咚咚!”
玻璃突然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