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给刑警当僚机

既然破案是刑警的事，那么犯罪心理画像师到底有什么用？这个问题，一度纠缠了我很久，我曾经一度质疑过犯罪心理学的实践运用，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太过于肤浅。

实际上，从我各位同学的经历来观察，有着科班生基础的刑警，往往要比其他警务人员更有推理能力，而这些科班生的基础都有着非常重要的相同点，那就是都对犯罪心理学课程有着或深或浅的认识。

我的导师曾经用了“僚机”的比喻来形容犯罪心理画像师。

实际上，我认为犯罪心理画像师可能连“僚机”都算不上。“僚机”是相对于作战的主力战斗机而言，起到配合和护航的作用，基本上所有的主力战机都会配备“僚机”，但在刑事案件的实际侦办中，并不是所有刑警部门都配备专业犯罪心理画像师。

在我看来，犯罪心理画像师更像是一种在特定时候的参谋，他根本没有像主力战机或者僚机一样上天空战场的机会，而只是在地面提供一些作战的计划支持。

至于这些计划到底能不能取得预期效果，完全取决于在战场之上的战士，所以说，我并不赞同影视剧里过度夸大犯罪心理画像作用，甚至神化画像师的做法，这些影视表达一度让观众认为画像师是“神探”，只要到过现场，只要分析过案卷资料，就能锁定犯罪嫌疑人。这样的做法脱离实际，在一起刑事案件的侦破过程中，刑警会付出大量的精力和心血，他们会从事一系列科学而有序的刑事侦查措施，从现场勘查，到走访摸排等，这是一个庞大而科学的体系，他们的付出和专业性不应该被忽视，也不应该被犯罪心理画像师抢了“风头”。

犯罪心理画像师最基本的素养，就是甘于寂寞，甘处幕后，默默无闻提供智力成果，绝对不站在前台或聚光灯前。

那么犯罪心理画像师到底有什么用？为了便于通俗科普，我引一个经典故事让大家感受一下。

1940年，在联合爱迪生公司的窗台上出现了一枚炸弹，警方展开侦查无果。此后的十六年间，有人一直在纽约市的不同公共场所引爆自制炸弹，其中有的炸弹爆炸，有的没有爆炸，炸弹狂引发了城市的恐慌。

1956年，迷惑不解的警察接触了精神病学家詹姆斯·布鲁塞尔，他同时也是犯罪心理分析的专家。

詹姆斯·布鲁塞尔对这名炸弹狂作出这样的描述：“单身男子，40到50岁之间，内向性格。不爱社交，但并不是反社会的。熟练的机修工。狡猾，有整洁的工具。对其机械修理技术充满自信。蔑视他人。憎恨对其工作的批评，但是可能隐瞒憎恨情绪。有道德感。诚实。对妇女没有兴趣。中学毕业。对民用或者军用器材很在行。信仰宗教。在受到批评时，有可能勃然大怒。可能具有这样的动机：被解雇或遭到惩处。是联合爱迪生公司在职或者是过去的员工。与一个兄弟或姐妹生活，可能穿着双排扣子的西服。”

1957年1月，对联合爱迪生公司的搜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一个长期被遗忘的雇员乔治·梅特斯基曾经被锅炉的热气回流击倒，后被公司除名。当警察找到乔治·梅特斯基时，他54岁，身材匀称，身穿蓝色双排扣子的整洁西服，与两个同样未婚的姐姐生活在一起。他最终被判决患有精神疾病，被收容在一家矫正中心。

我记得看过一篇某自媒体写的稿子，文章抽取了詹姆斯·布鲁塞尔对犯罪嫌疑人的其中一项刻画，说“这位炸弹狂将穿着双排扣西服，等待着被捕……”从艺术表达的层面来看，这样的措辞无疑是吸引眼球的。但是从打击犯罪的效果来看，詹姆斯·布鲁塞尔对这名犯罪嫌疑人进行刻画，起到的只是一个缩小侦查范围的作用。

对，犯罪心理画像师的第一个作用，就是缩小侦查范围。

有什么样的心理，就有什么样的行为，而个人心理的形成又与每个人独特的成长经历、所处社会环境、职业等息息相关。当犯罪行为实施之时，支配行为的心理活动就会相应的外化而出，其稳定、典型、独特的心理特征无法掩盖，并且这些心理特征中具备能对其进行详细剖析、准确锁定的要素，因此，犯罪心理画像在侦查工作中的运用有助于对犯罪人进行细致刻画，推知犯罪人的个性、气质、犯罪能力、职业习惯、宗教信仰、犯罪需要、生活习惯等，为侦查工作缩小排查犯罪，锁定犯罪嫌疑人。

市面上有很多讲犯罪心理的书，大多都提到过，犯罪心理画像能为侦查缩小范围。

部分读者却出现了误解，认为犯罪心理画像是一种缩小侦查范围的排查手段。

实则不然，缩小侦查犯罪，不过是犯罪心理画像师的作用之一。

犯罪心理画像师的专业分析，还有助于并案侦查。

并案侦查是把一个或一伙犯罪分子在不同时间、地点多次作案的案件串联起来统一组织侦查的措施，便于综合利用证据、合理部署侦查力量，避免分别侦查、各自为战的弊病，是侦破惯犯、累犯所作案件的重要措施。

由于犯罪心理的稳定性和独特性，在犯罪行为作用于不同被害人以及不同现场环境之时往往会表现出一些相同的心理痕迹。

比如连环杀人案件中的犯罪人特别习惯、癖好，比如选择特定的、具有某一种相同特征的作案对象，选择一个特别的日期作案等等。

侦查人员可以据此分析研究不同案件的相似与共同之处，一旦发现数起案件都具有稳定的、相同的心理痕迹的特征，即可组织并案侦查，打破侦查僵局。

犯罪心理画像师的作用还表现在犯罪嫌疑人到案之后，对嫌疑人的心理分析，有助于侦查人员形成有效的讯问策略。

对犯罪嫌疑人的讯问，实质上是侦查人员与犯罪嫌疑人的心理较量，而犯罪心理画像是在对犯罪现场进行心理痕迹分析基础之上进行的，在这一过程中，通过对犯罪人的详细剖析与刻画，侦查人员可以提前摸清犯罪人的个性特征、心理活动状况等，能提前获得更多有用信息，从而制定合理、有效的讯问策略，为突破犯罪嫌疑人心理防线提供战略指导。

实话实说，在我职业生涯中进行过许多犯罪心理画像，上述三种实际效果都获得过，如果要对上述三种效果进行一个频次比较，那么在事后配合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讯问的次数，要多于缩小侦查范围的次数。

在犯罪现场中，不仅存在着重要的物质痕迹，还存在着抽象的心理痕迹，在现代犯罪手法多样、犯罪人狡猾的新情况下，侦查人员根据有限的物质痕迹有时还不足以判明犯罪的性质、剖析犯罪人特征，此时就需要通过犯罪心理画像对犯罪人典型的、稳定的、不易掩盖的心理特征进行分析。传统的犯罪侦查，不注重对犯罪现场心理痕迹的收集与分析，随着犯罪心理学、侦查心理学的进一步发展，犯罪心理画像开始在侦查中被采用，它打破了的侦查观念，在传统侦查方法对现代多样化犯罪束手无策之时为案件的侦破打开了一个新局面。

是时候对犯罪心理画像师进行正名了！犯罪心理画像的推广，是多年来侦查工作实践的总结和进步，是从过去单一注重物质痕迹的侦查思维向两种痕迹并重的侦查思维的转变，通过这一思维的转变能让现代侦查工作适应不断变化的犯罪形势，同时也能使侦查工作进一步科学化。

最后我要说的是，犯罪心理画像具有实际效果，但却不是万能的，它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它的实际效果，要取决于要解决的案件本身。如果正在侦查的案件是一起罕见的、奇怪的侵害性案件，进行犯罪心理画像所能取得的效果就十分明显。例如，连环杀人碎尸案的作案人，手段奇特，通过对其奇特手段的分析就能琢磨其独特的心理特征。

这些年办了很多案，我做了一些总结梳理，认为犯罪心理画像特别适用于以下案件：凶残杀人、伤害案件；性伤害案件；爆炸、纵火和投毒案件；抢劫案件；敲诈勒索案件。

记住，案件越离奇，犯罪心理画像所能发挥作用的空间就越大。

犯罪心理画像师的“意见书”，仅仅是一种促进侦查工作的工具，可以利用这种工具来实现上述三种效果，但却不能将这种工具作为证据直接使用。我们需要刑警来搜集证据，并抓获犯罪，在搜集证据的道路之上，犯罪心理画像师或许可以拨开层林里的迷雾，提供一些方向。

这一点，对理解犯罪心理画像师的法律地位，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