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百花生日,南粤神剑仙女临花
南粤初春,柳青草木郁郁葱葱绿如溪。
藤花溪石桥桥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的,桥下贯流豆绿色的河水,惊鸿掠影,翩然飞过别外云天。
春燕双眼惺忪,懒懒地栖息在屋檐梁间,杜鹃鸟躲在柳条中,清脆的歌声在湖楼水榭、黛瓦白墙中回旋。
平海东湖城的一个小花坊的内院里,屋子里唯一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约莫十八岁,嫩生生的模样。十八岁花一般的年纪,本应充满活力,她却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双目牢闭,除了微弱的呼吸声,感受不到任何生命体征。
贺兰左晴老妇人轻轻地推开屋门,远远的看着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睡得极其安详的人,眼泪不停的打转着。身后来了一个老爷爷皇甫誉城,轻抚贺兰左晴老妇人那年迈的肩膀,“这些年头啊,我们能用的神药古方都用上了,最后一味药是剧毒的见血封喉,效期是非常得短暂,今晚,药效退后,她意识再不醒,毒会渗入五脏六腑,只能准备后事了……”
贺兰左晴老妇人阖声而泣有气无力的回答,“我们这孩子足足睡了两年啊,两年来,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苦命的孩子啊,前半生在刀刃下讨生活,后半生,就要无知觉的躺在床上。”
日上中天,小花坊忙得不可开交,贺兰左晴老妇人和皇甫誉城老爷爷忙碌之余,始终惦记着床上的女孩,时不时就回去看着。他们多希望,回去的时候能够看到她醒过来,冲他们调皮笑着说饿了,想吃城北的大碗熬稃(宋代爆米花)。但每一次,屋子里都是安静如初,他们的女孩仍然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天色向晚,贺兰左晴老妇人和皇甫誉城老爷爷等在床边,看着夜色抹掉夕阳最后一抹光辉。
“老头子啊……”贺兰左晴老妇人黯然望着渐渐漆黑的夜色,轻声细语。“傻老太婆啊,我们再等等吧。”皇甫誉城老头子宽慰道。
“我是怕,这两年努力找药救治,到头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说不定,下一刻,下一刻她就醒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漏壶滴嗒滴嗒,月亮爬上了夜空,星星在河里挤了出来。小女孩苏醒的希望像漏壶水般一点一点被抽干。
外面星河璀璨,屋子里却冰冷黑暗。他们似乎已经感受到,死神将要跟他们索人了。
贺兰左晴老妇人踉踉跄跄走到床前,猛然地跪下来,拼命而不停的摇着床上双目紧闭的人,泣不成声:“丫头啊,丫头啊你快点醒醒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啊!你性子那么要强,怎么会舍得离开我们呢……”
皇甫誉城老爷爷也跪下来哭诉着,“苍天啊,大地啊,我的宝贝女儿皇甫衣诺啊,我皇甫誉城对不起你啊……我们夫妇终究,没完成你的遗愿,没能救活你……”
月照中天,屋子里头除了贺兰左晴老妇人和皇甫誉城老爷爷的哭声,依旧没有任何新的动静。
旦日,老夫妇二人同着素衣素帽,站在灵堂前。两年来呕心沥血的努力,终究只是换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灵堂之上只有皇甫贺兰老夫妇二人,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异常的冷清。送丧的队伍都等在医馆大门口了。
“以前,我们看着她长大,却从没想到,要看她入土。”皇甫誉城老爷爷说道。贺兰左晴老婆婆鼻头发酸,慢慢用白布盖好尸身。
突然,灵堂外门哐啷一声被一阵狂风吹开,送丧棒被吹得呼啦啦响。
皇甫贺兰老夫妇二人猛然地回过头来,只看见一个戴着斗笠蒙着面的黑色身影,身形颀长,衣角翻飞,逆风走来。
黑衣男子始终蒙着面,看着灵堂和牌位,缓步走上前,抚摸着棺材盖板,看向棺中沉睡得安详的女孩,怔怔道:“她……她……真的死了吗?”
皇甫誉城老太爷已经开始闭目叹息,“辰时三刻钉棺,巳时出殡入土。”
贺兰左晴老太婆眼神向黑衣人身后探寻着哭诉,“龙虎宗的其他人呢?”
黑衣人垂眸低声细语说,“公孙堂主说门中元气大伤,不便于出动,让丧事……一切从简。”
皇甫誉城老太爷老眉紧锁着说道,“我女儿皇甫衣诺毕竟是为了她们全身而退才被申田景用恶毒的拳法打成重伤,现在龙虎宗安顿在天心山后就这样过河拆桥不认好人了吗?”
“区区叛徒,有何脸面提好人二字?”
清冷空灵女音突然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黑衣人和皇甫贺兰老夫妇皆屏气凝神看向声源处。
内院的大门大敞,在门口风口处,站着一个绝色美人,从天缓缓落下,霸气挥手,月白色的轻纱飘飞。细看面容轮廓硬朗,给人的感觉却不是英气,仿佛是一块经匠人细细雕琢的坚冰,虽剔透美丽,却敬而远之。她那美眸含冰、面色霜冷、寒气逼人,有如雪窖里面走出来一般,隔着数尺之外仍让人寒冷到打哆嗦。
黑衣男子和皇甫贺兰老夫妇纷纷半跪行礼:“见过公孙堂主。”
公孙离侑从三人让出的中间小道穿过,“自己人哈,自己人,不必客套。”背手转身,斜眸问贺兰左晴老太婆,“你们的女儿真死了吗?”
贺兰左晴老太婆叹息着,“时辰已过,无力回天。”
公孙离侑却又忽然自顾自笑起来,黑衣人神情掩藏在半块面巾之下,看不清喜悲,皇甫贺兰老夫妇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公孙离侑越发笑得癫狂,“苍天有眼啊,终于死了!皇甫衣诺啊皇甫衣诺,你早就该在闺敏峰就死了,居然还要像个活死人一样躺了两年,浪费我龙虎宗人力财力!你这个欺师叛门的败类!”
“公孙堂主……”贺兰左晴老太婆刚要发声,瞥见皇甫誉城老爷爷微微摇头,贺兰左晴老太婆欲言又止看向黑衣人。黑衣人便心领神会,慢慢地走上前一步,“公孙堂主,关于叛徒的事情,暂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是先查清楚后再定罪,当务之急是将皇甫衣诺姑娘安葬了,毕竟,死者为大。”
“好好安葬?好好安葬!哈哈哈哈哈哈!”公孙离侑一掌拍向棺材板,盖板当啷一声,声如巨雷般震天动地,翻落到地面上。“掌门生死未卜,同门尸骨无存,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拜她所赐?!屠杀同门和峰上的百姓,捣毁机关总枢,私吞金兰戒。桩桩件件,够她死一万次。”目露狠厉之色,凝气一掌重重地挥向那棺材里面躺着的人。“死了也便死了,还好意思入土为安吗!”
棺材被内力击中,连着棺中人重重向后翻去,然后棺材碎成了几块,凌乱盖在棺中人身上。
贺兰左晴老太婆此时此刻忍无可忍,“公孙堂主!我们女儿毕竟为龙虎宗立下诸多功劳,而今怎能仅凭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让她暴尸荒野?”
公孙离侑无心理会贺兰左晴老太婆。她看着一地散乱的灵堂,似乎十分得解气:“我得回闺敏雪山了,龙虎宗还在休养生息阶段,不能抛头露面停留得太久。”话罢回头,阴狠狠看着皇甫衣诺的僵硬的尸体,“皇甫衣诺啊,后会——无期!”冷哼一声,大力挥袖转身飞天而去。
凌乱棺材板覆盖着的人,身躯此时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猛地吐出一口黑稠的血水。
众人惊诧回头,看到那个女孩眉头忽然微微蹙起,手指指尖动了动。乌黑浓密的睫毛如羽扇摇动了起来,双目如蚌壳般缓缓睁开,重见天日,瞳子如明珠天光乍现。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杏仁状的眼形,孩童般可爱纯澈,清透明亮的眸光却像一道深邃的太极神剑剑光,刺穿所有尘埃杂物,看透了世间所有的邪恶血腥后的沉淀污秽,只留天地山水的清净在眼底。
死而复生了?众人愣住,站在风中。
皇甫衣诺的脸上盖了很多片碎木,她本能地拿走这些木板,掸掉木屑。眼前黑白交织,只隐约看到白色灯笼悬挂堂中,估摸着是一个灵堂,忽然看到站在面前的几个人穿着丧服,吓得爬起来大嚷:“啊——”
黑衣人和皇甫誉城老太爷他们愣了会神,也跟着大嚷:“啊——”
女孩被他们的嚷声吓着了,又接着大喊:“啊啊啊你们是谁——”
对面几人也跟着:“啊啊啊啊——诈尸了——”
……
藤花溪水潺潺,顺流而下,岸上藤花灼灼,花瓣簌簌飞落,如星如雨如河。
一抹淡蓝色的身影飘忽在藤花丛中。身姿宛转,轻盈如燕。飞袖在双手中划成不同的圆弧,像烟雾缭绕于身侧,看似舞姿般的纤美柔弱,却暗藏重重杀力。
女子轻轻的踏过缤纷落英翩翩而起,又跃上花枝翻身发力,袖风一挥,树上的藤花花瓣纷纷离枝升起,环绕在身侧。烟雾般的白练在花瓣海中挥舞,片片花瓣迅速如箭矢散开。
一声清唳打破了万里晴空的平静。
女子将一截半透明的白纱质飞袖浸在溪水中,波光粼粼,皎若月华。她只是轻微发力,瞬即水光飞溅,长袖腾空瞬间击向空中的不速之客。
空中的大雕一晃身形,躲过了那水花和飞袖的攻击,接着缓住身形,让背上的人下来。
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人,皆五十岁上下。
那男人先拱手行礼:“慕容宫主,别来无恙。”
“呵,打扰别人练武可不是个好的见面方式呢。”女子虽有些嗔意,脸上却无愠色。
贺兰左晴老妇人上前道:“并非想叨扰慕容宫主,而是眼前确有急事需请慕容宫主帮忙。”
慕容宫主收起了玩笑之意,正色道:“皇甫誉城,贺兰左晴这两个名字在江湖榜上赫赫有名,凭二位藏匿江湖的本事,何事能让你们二人都感到棘手?”
皇甫誉城迅速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卷,递给慕容宫主。“希望慕容宫主能收这丫头入南海云宫。”
慕容宫主摊开纸卷,看了看画上的人。
“这小姑娘倒是挺可爱,不过招收弟子的时间已过,不若下次再来应试吧。”
贺兰左晴急促喊道:“不可!不可再等了。”
看着慕容宫主一脸疑惑,贺兰左晴解释道:“我女儿原是江湖中行侠仗义的太极神剑女侠,因为救了太多受苦受难的人被仇家和邪门帮派追杀,落崖侥幸逃生,现在回到家里却已经失忆,但仇家和邪门帮派仍在追查,所以……”
慕容宫主了然,“所以二位是想让你们女儿躲在我南海云宫避避风头?”
皇甫誉城点点头说道,“南海云宫也是名门正派,他们不会想到藏在此处。”
“如果你们女儿曾是黑道中人的话,恕本宫主不能应允。”
皇甫誉城也不着急,看了看旁边那片片插进树干中的花瓣。
“我若说出我们丫头的那些仇家,慕容宫主定会改变主意。”
“哦?是吗?”慕容宫主并不以为然,眉头微皱,“我也正想知道,什么样的仇家能令本宫主改变主意?”
皇甫誉城不缓不慢道:“慕容宫主想必也猜到了,正是那鹿冥山庄。”
慕容宫主愕然,拳头握紧,美目流转出冷光。“鹿冥山庄……”
慕容宫主转身扶着桃花树,浑身微微发抖,许久才平静下来。
“那好,我答应了。”
“慕容宫主再说一次?”贺兰左晴不确定。
慕容宫主转身,坚定道:“本宫主答应让你们女儿进入南海云宫并替她保守身份秘密。但她日后的路,希望二位不要再干涉。”
贺兰左晴顿时有些许犹豫,皇甫誉城却干脆利落的答应。
“只要你们女儿能够躲过这一劫,日后的路,由她自己选。”
两人对望了许久,达成共识之后,皇甫誉城又提郑重醒道:“我们女儿曾重伤失忆过,脑子会有些不清醒,某些时候可能会有些童年心性,如有捣蛋玩闹之处,望慕容宫主还能多多包含。”
“自然自然,我的气度可是极好的。”慕容宫主倒不在意。
“如此,她不日后会来这梓晴山。我们二老便告辞了。”
“再会。”慕容宫主还礼,目送那对夫妇乘雕归去。
……
花瓣簌簌飘落,宛如下了一场红雨,树下略显冷清,唯一人、一墓而已。
慕容宫主闷闷拎着酒盏,向墓碑前一挥,清酒洒落,尽数没入土地。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江湖上,要有好戏看了。”
抚摸着墓碑上的“晴之殿”三个字,慕容玄瑜低声喃喃道:“姐姐啊,小瑜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望着簌簌飞花,复又浅浅地笑道:“幼稚,有好,也有不好。”
“心思单纯,混在江湖上不是长久之计,送来南海云宫未必会是好的。不过,能让司徒梦良忌惮的龙虎宗幸存者,倒是勾起了我不少的好奇心。”
“姐姐,那龙虎宗的丫头是个好棋子,放到这江湖上,能钓出很多大鱼。终有一日,我会帮你把失去的东西全部给你夺回来。”摸着墓碑上的字,似乎感受到已故之人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脑海中。
“晴姐姐,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