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董母薨逝,王允戮尸
安车上,这突如其来的恸哭声,亦惊了正相谈甚欢的皇甫嵩与王允。
皇甫嵩神色一变,当即跳下了安车,急步走去。
王允不动,望向伏地跪哭人群,他眸间满是冰冷,甚至还有几分快意。
他恨董卓,这种恨意早已浸入骨髓,融入血脉之中。
忽想起往昔于董卓面前伏低做小,谨小慎微,诚惶诚恐的那一幕幕,王允那挺拔的身躯止不住颤抖了起来,眸间涌出恐惧。
他立即闭目,渐渐,那颤抖的身躯方止。
待他睁眼,眸间已无恐惧,而是如寒潭般的冰冷,还有几缕病态般的恨意。
王允侧身回头,王盖当即走马上来。
与王允耳语一番,又打马朝项婉等人走了过去。
项婉身前,一年轻的随军医匠,为董母检查一番后,抬头看着身边的皇甫嵩,微微摇了摇头。
“唉!”皇甫嵩叹了声,朝项婉道:“将老夫人尸身交予我吧,我会好生将其安葬。”
董母为人,皇甫嵩知,一勤俭本分善良妇人。
她无错。
可这世间又岂是‘对错’二字能够涵盖的。
念及此,他忽想起董虢那日那句‘何谓对错,唯心而已’。
此话,他如何能不明,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这便是朝堂,一步错,便会累及亲人,落得个身死族消之下场。
前些时日,他为董虢所擒,此子不害他性命。
虽是另有图谋,然确是不曾苛待于他,反奉若上宾,他终究欠了人情。
如今便当是还了这份情。
这时,王盖走马近前,勒马,冷脸大声说道:
“司徒有令,董赵氏罪大恶极,死亦难赎其罪,当绑缚槛车之上,游街示众,以儆效尤,而后枭其首,并悬于城门七日!”
王盖话落,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项婉、董柔几人甚至惊得止住了哭声。
皇甫嵩僵在原地,回头看着安车上的王允,眸间布满难以置信。
将董氏族人置于槛车中游街,这是他在书信中与王允商议好的。
为的就是引出董虢那漏网之鱼。
可如今董赵氏已死,王允却仍要拉着尸体去游街,更要戮其尸首,此举已非人道所为,亦非君子所为。
此时此刻,王允让皇甫嵩感到极其极其陌生。
这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王子师。
董柔听得董母死了,还要受此大辱,顿觉心中好似被人剜了一刀。
神色悲愤欲绝。
她自幼性烈,但嫁于牛辅后便收起了性子,平日装得温婉贤良。
现下被这般一刺激,她血脉中那承自董卓豪勇本质,再难按捺。
她双眼血红,死死瞪着身前马上的王盖。
她虽女儿身,但董卓因子女艰难之缘故,并未忽视于她,反而是亲厚有加,连其一身武艺,亦是董卓所传。
如此近之距离,只要他能近得王盖之身,将其拉下马来,她只需轻轻一掌,便能将其咽喉击碎,顷刻间毙其性命。
然就在她即将暴起之时,一双纤细的柔翼按在了她那宽厚的肩膀上。
怒急攻心下,董柔下意识便想挣脱。
可她肩上那双手,却犹如一座大山般沉重,压得她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清醒过来,董柔扭头右看,见竟是项婉,顿时双目瞪如铜铃。
项婉泪眼婆娑的看着她,连连摇头。
董柔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平日看似弱不禁风,柔弱可欺的弟妹。
而后不再动弹。
二人身前,皇甫嵩惊愕过后,转身便走,面含怒意。
“义真,若要劝我,便不必多言。”刚到安车下,王允便抬手冷声道:“我亦已决,谁来劝都无用。”
话落,见皇甫嵩脸上铁青,王允似觉察到语气有些不妥,遂语气一软,“义真,我亦迫不得已,当下关东西凉旧将虎视眈眈,连那高陵的樊稠、李蒙王方三人,亦敛兵自守,不愿归附朝廷。”
“如若不尽快将那董氏子诱出,扫除后患,大汉恐重蹈董卓之祸。”
王允一番看似完全是出自公心的半真半假之言,说的皇甫嵩硬生生将到嘴的劝谏咽了回去。
“义真,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此理我不说,你亦当知。为了大汉,我等即便背些骂名,又有何妨。”这时,王允忽又笑了。
然这大义凛然的笑容,在皇甫嵩眼中,却让他仿佛置身于万年寒潭之中。
其寒意彻骨,摧人心肺。
王允今日之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做作,以及虚伪。
见安抚住了皇甫嵩,王允于安车上缓缓站起。
见远处狱吏已将董母绑于当头那辆槛车之上,其余董氏族人亦相继戴上桎梏,关入槛车之中,王允忽道:“传令,改道宣平门。”
皇甫嵩脸色又变。
原本他与王允商议的入城线路,是由厨城门入,沿章台街一路向南直行,直抵为董卓安置在城南的廷尉府。
如今改道宣平门,要先经尚冠后街,再向南折转进入章台街。
略微思忖,皇甫嵩便猜出了王允之意图。
这一路之上,途经太学,东西各市,北宫,长乐宫,明光宫,朝臣宅邸,官邸,武库,各州郡邸,各蛮夷邸,百姓居住之闾里。上至皇室宗亲,达官贵人,下至黔首兵士,尽皆囊括其中。
王允要的是满长安城的士人百姓,皆能看到他已将董氏族人抓回。
他根本就不在意董虢是否会出现,他要的只是朝堂上的威望与民心。
一念及此,皇甫嵩心中便感到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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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南,尚冠里。
里中,第宅巍巍,鳞次栉比,错落有致。
那一座座宅第中,多是那青砖黛瓦,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的高厅大屋,重楼玉宇,气势极是恢宏奢华。
这尚冠里西倚未央宫,东临长乐宫,北靠京兆伊,乃王公贵族聚居之地,黔首黎庶不得近入。今朝中大臣,大多居于此地。
荀府前堂客室,董虢于书案前提笔疾书。
而郭嘉则在一旁的卧榻上四仰八叉躺着,一副百无聊赖模样。
“无趣!甚是无趣!”忽地,郭嘉翻身坐起,朝董虢抱怨道:“早知便不来了,还不如住那栖云楼来得逍遥自在。”
“栖云楼?”董虢正写着拜帖,闻言停笔抬头,面带疑惑。
“嘿嘿。”郭嘉笑得很是荡漾,朝董虢挤眉弄眼,“一处令英雄气短,豪杰倾倒,销魂蚀骨,醉人心脾之红尘仙境。”
董虢嘴角一抽,干哩娘咧,一个青楼也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先生打算何时离开长安?”董虢忽问。
郭嘉意味深长笑了笑,懒洋洋躺回了榻上,翘着脚笑道:“不急不急,左右回了颍川亦无事,不妨暂留几日,寻个热闹看看。”
“无赖。”董虢低声笑骂。
他知道郭嘉打的什么主意。
这家伙很好奇他要怎么救人,却又不愿受束缚,便想赖在他身边,靠自己所见所闻来猜。
这算盘打得贼精。
不过这样也好,有这家伙在,若遇到一些棘手之事,也可问上一二。
但这家伙若存心不良,想坏他事,那董虢亦不会手软。
“咚咚咚……”
忽屋外廊庑下传来急促脚步声,随即便见董六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脸上既有慌张,亦有浓浓的悲戚之意。
“公,公子,进,进城了。”董六声音颤得厉害。
见董六如此慌乱,又声带哀戚,董虢心头一慌,沉声问道:“说,生了何事?”
这时,郭嘉坐了起来,投来好奇目光。
“噗通!”董六重重一跪,伏地颤声哽咽道:“公子!老夫人!”
“薨了!”
“啪嗒!”
顷刻间,董虢脸色一白,眸间充血,手中狼毫笔落在那明黄的蔡侯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