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无心之举获军心
陈仓以东十余里,塬上一座荒废多年的村落今夜突燃起了火光。
夜幕下,村中央一棵百年槐树下,数十堆篝火熊熊燃烧,照亮四方。
木架上,大块大块马肉炙烤得滋滋冒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肉香。
每个火堆旁,皆有十数人围坐。
人人皆在大口啃咬着手中的马肉,吃得是满面油光,甚是香甜。
甚至连手上油脂都不愿放过,或反复吮吸,或是伸舌舔食。
明明二百余人聚在一起,却是一吃一个不吱声,尽是咀嚼吮吸声。
槐树下小火堆前,董虢亦埋头狼吞虎咽。
连日奔波,吃不好,睡不好。
如今心中重担卸下,是胃口大开。
连这又酸又柴的马肉,此刻他吃起来亦觉甚是香甜。
连吃两大块后,只吃了个四五分饱的董虢硬生生止住了再来一块的念头。
原因无他,人吃饱后便会懈怠。
当下他的处境还远远算不得安全。
接下来他还需要与皇甫嵩周旋,斗智斗勇。
先前他之所以能将皇甫嵩算得死死的,不过是仗着信息差和那老头大意轻敌,不知道他的存在。
日后再和那老头对上,再想赢得那般轻松,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知阿母他们如何了?”倚着老槐树,仰望星空,董虢有些走神。
“二杆子,你他娘的轻点,老子这是胳膊,不是蹄髈。”
“疼疼疼!”
“嗷……”
“……”
忽阵阵鬼哭狼嚎,董虢回神,便见火堆前一些吃饱喝足的破甲军卒开始相互包扎身上伤口。
见这些破甲军卒大多都是草草包扎了事,董虢起身走了过去。
悄然来到董大身后。见其往右臂上那一指长,红白血肉翻卷的狭长伤口上倒了点白色粉末后,又从身上撕下一布条,龇牙咧嘴的往胳膊上缠绕,董虢眉头紧蹙。
这般处理伤口,不感染纯粹就是命大。
这个时代,伤口一旦感染,便是一脚踏入鬼门关。
“公子。”
绑好布条,董大觉察身后有人,猛地转身,神色凶戾。
见是董虢,董大脸色又一变,连忙起身退了好几步,挠头讪笑,瓮声瓮气道:“是不是俺身上血腥气倒了公子胃口,俺这就走远些,走远一些,免得污了公子眼睛。”
见董大脸色苍白,明显就是失血过多,董虢心下颇不是滋味。
董虢摇头不语,他从董大的言语举止间听看到了‘卑微’二字。
这是一种将自己埋入尘埃之中的卑微,是这个时代底层百姓独有的烙印。
见董大转身欲走,董虢伸手将其拽回,又将其按坐回地上。
“老实坐着。”董大挣扎欲起,董虢一瞪眼便老实了。
这厮八尺昂藏之躯,生得是虎背熊腰。
此刻低着头,弓着腰坐在地上,神似一头受了气,委屈得不行的熊罴,给董虢都看乐了。
董虢抬头,环视一圈,见周边破甲军卒人人皆好奇地望着他,遂吩咐道:“去寻几个浅些的陶罐来,再去打点水来。”
听得董虢的话,众人面面相觑,全都被董虢弄迷糊了。
约莫一刻多钟后,董大身前火堆上悬了两个半指深浅的陶罐,罐中清水‘咕嘟’作响。
董虢探头看了下,点点头,随即开始脱衣。
众人见董大跟个受气的小媳妇般坐在地上,又看看董虢,集体想歪。
“公子,俺,俺不好这口。”董大一张毛脸涨红,神情扭捏说道。
听得这话,董虢神色一呆,笑着叱骂道:“滚你的蛋!”
“哈哈哈哈……”一时间,众人笑声如雷,于寂静的村中回荡。
而董虢与破甲军卒们的关系,亦在不知不觉间更近了些。
接下来,董虢的举动更令众人疑惑了。
只见他脱下身上丝绸亵衣后,竟拆出了些丝线,投入陶罐中烹煮。
好好一件绸衣,就这般被毁了,看得众人无比心疼。
随即,又见董虢解开让人取来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根弯曲的绣花针,同样投入了那陶罐中烹煮。
不多时,董虢捏着穿好线的绣花针,看向董大,道:“忍着点。”
“咕嘟。”董大瞪眼如铜铃,咽了口唾沫。
随即,众人便见董虢左手捏合伤口,右手弯曲的绣花针穿肉而过。
“嘶……”立时,围观众人齐齐吸气。
这种疗伤之法,他们从未见过,一时间是个个面带惊叹之色。
破甲军皆百战之卒,平日为刀兵所伤如吃饭喝水般寻常。
他们处理起伤口来,最为麻烦的是创口崩裂。
一旦崩裂,伤口便会恶化,继而要命。
如今见董虢如缝制衣物般将伤口缝合起来,真是让他们开了眼。
这样一来,伤口便不易崩裂,只需几日便能痊愈,当真是奇思妙想。
不到一刻钟,董大小臂上那渗着血水的狭长伤口便被缝了起来,小臂上看着好似爬了只蜈蚣。
将染血的绣花针扔回陶罐中,董虢嘴角微扬,点头笑道:“还行,手艺没丢。”
前世董虢喜欢旅游,尤其喜欢钻一些深山老林探险,因此他特意去学了些急救知识,不曾想现在用上了。
这绣花针是他前几日逃离郿坞时,特意准备的,为的就是防止自己受伤。
除了这绣花针,他随身包袱中还有几颗大蒜,那是用来提取大蒜素的。
可惜时间太仓促,不然他还想蒸馏点消毒酒精出来。
“谢过公子。”董大看着臂上伤口,握了握拳,满脸欢喜地转了转右臂,道:“公子,俺感觉又可以提刀砍人啦。”
“哈哈哈……”顿时众人哄笑。
“你个杀才。”董虢笑骂一句,又道:“这几日右手不可用力,否则伤口崩裂便麻烦了。”
“嗯嗯。”董大点头如捣蒜,很快便用适才解下的布条缠好了伤口。
董虢看着那污脏的布条直蹙眉,却没阻止。
当下条件有限,能做到伤口缝合已是极限,其他便不强求了。
但日后若稳定下来,他必会在军中推行缝合之法。
据他所知,其实这时便已有专治外伤的医者,亦懂缝合之术。
例如华佗,这位外科鼻祖连开颅手术都能做了。
只不过会此术者凤毛麟角。
且这些医者只服务于上层社会,普通百姓是请不到这些医者的。
亦请不起。
而且这些医者敝扫自珍,将这些外伤缝合技艺当做传家之宝,绝不外传。
再加上当权者也不重视,导致这种利国利民的技术根本就无法流传开来,为国所用,为民所用。
因此,普通百姓受了外伤,大多是草草包扎了事,生死看命。
接下来大半个时辰,裸着上身的董虢挨个为有伤在身的破甲士卒缝合伤口,忙得额头上沁出了汗,身上亦大汗淋漓。
为一名破甲军卒缝好胸前伤口,董虢头也不抬,道:“下一个。”
话落,不见人来,董虢疑惑抬头。
这才发觉二百余破甲军卒,不知何时已在身前不远处集结列队,人人皆用火热的目光望着他。
“谢公子活命之恩!”
董虢刚站起身来,一众破甲军卒便齐齐单膝跪下,抱拳齐声行礼。
那带着浓浓感激之情的声音,于夜幕下横冲直撞,不断回响。
见此一幕,董虢先是一愣,随即笑得极是开怀。
在此之前,董虢能感觉得到破甲军之所以跟着他,完全是因为董氏之恩。
然现下,他感觉自己与破甲军之间已再无半点隔阂。
不曾想自己这无心之举,竟获得了军心。
董虢张口欲言,不料这时身后村口方向忽传来阵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董虢转身,循声望去,目露疑惑。
远处火光映照下,一名破甲卒正背着一浑身浴血,披头散发之人大步奔来。
四周火光虽微弱,只能照出来人轮廓。
但董虢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哨兵后背上的人。
“董六!”
霎时间,董虢脸上笑容凝固,只觉浑身上下有一股电流在流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