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心难测
郿坞,董虢离开不久,皇甫郦率大军赶至。
坞外营寨中,流民已尽数逃离,唯留一地狼藉。
皇甫郦驻马于大军前,脸上带着一缕阴郁,忽又笑得颇为苦涩。
他错矣。
原想着董虢这般费力乱郿县,破郿坞,定是图谋坞中之钱粮。
不曾想竟是其家人藏于郿坞之中。
此子当真是好胆魄,能人所不能。
皇甫郦愣神之际,坞门中急步走出数十人,为首者正是皇甫嵩。
“伯父!”皇甫郦双眸一颤,眼眶一红,握着缰绳的右手开始颤抖。
欢喜之余,皇甫郦急忙翻身下马,大步冲去。
“伯……”
“子俊,快,快,领五百骑随我前去追那董氏子”皇甫嵩语速极快,那张须眉半白的老脸上,满是急切之色。
经这数日,皇甫嵩已经扭转了观念。
如今局势,能否夷董氏三族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董虢。
此子文武并蓄,智计深沉,手段狠辣,心性更是歹毒,为达目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尤甚于那董卓。
若此子真得了董氏旧部拥戴,那还得了。
届时那可便真是如虎添翼,游龙入海。
如今的大汉,已再也无法承受第二个董卓。
“是!”皇甫郦脸色一正,愣了下,忙转身喝道:“牵匹马来,快!”
“报!”
这时,一骑从郿县方向奔来。
那传令兵奔至皇甫嵩等人身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骑都尉张辽遣人来报,董氏族人藏于流民中,正好为他所撞见,今已为他所擒,特来请命,该如何处置。是押往长安,还是带来郿县。”
霎时,皇甫嵩与王凌等人双目瞪得浑圆,几人眸间满是愕然之色。
良久,皇甫嵩仰天长叹一声,苦笑了起来,道:“天意弄人。”
“父亲,此乃大喜之事,因何寡欢耶?”皇甫延见皇甫嵩脸色郁郁,遂问道。
“伯父?彦云,你们这是?”见王凌闻此喜讯,亦跟着脸色一沉,不见半点欢喜之色,皇甫郦不解问道。
皇甫嵩强颜欢笑,又不语。
如今,他真是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
以那董氏子之心性,一旦得知家人被擒,天知道会做出何等事来。
此子虽重情义,有恻隐之心,却能狠得下心来,行那非常之事。
然最令皇甫嵩忌惮的是,董虢行事天马行空,旁人极难猜度。
一时间,皇甫嵩颇为头疼。
倏地,皇甫嵩笑容一滞,那半白剑眉上扬,似想到了些什么,以至那有些浑浊的双眸骤然亮了起来。
心中有了主意,皇甫嵩遂道:“传令,令张辽严阵以待,待我率军赶至,与其一同回返长安。”
一旁皇甫延见父亲时而低落,时而窃喜,他眸间清澈愚蠢又跳了出来。
反倒是他身旁的王凌格外敏锐,一听皇甫嵩这话便猜了个大概。
见皇甫延看来,王凌遂笑道:“老将军这是想学那姜尚。”
“妙啊!”朱符恍然,抚掌笑道。
~~
日入,酉时三刻。
长安,高陵县,城东西凉军营。
日落西山,天边半抹残阳。
尚未入夜,营中已是架起来照明火盆,并提前点燃。
那火盆中,黄焰随风摇曳,时不时劈啪爆响,火星四下飞溅。
中军帅帐中,斧纹屏风下帅案前,樊稠正凝神细看手中白色帛书。
“噗!”忽地,樊稠负气般,将手中帛书奋力掷于案面,那双三角眼中满是愤懑,呼吸急促,胸前快速起伏。
这时,一亲卫走入帅帐,躬身抱拳道:“主公,李蒙与王方求见。”
“不见,”樊稠神色不耐挥了挥手,“说我午间凫水染了风寒,已歇下了。”
“是!”亲卫低头拱手,转身欲走。
“回来!”忽地,樊稠神色一动,忙喝道:“请他们入营来见。”
一刻钟后,李蒙与王方便为人领至帅帐门外。
“兄长,长安可有回应?”
“樊兄,王允老儿应了否?”
一入帐中,二人不约而同发问,神色皆颇为急切,且有忧惧。
樊稠不语,伸手抓起帅案上那封帛书,递给了身边亲卫。
那亲卫双手捧着帛书刚走下,李蒙便伸手一把夺过摊看。
王方慢了,只得凑过去同看。
少顷,李蒙与王方二人脸色便极其难看。
“王允老贼,欺我太甚!”尚未看完,李蒙便一把将帛书塞到王方怀中,咆哮起来,“莫非他以为相国不在了,我西凉军便能任其摆布?!岂有此理,他莫不是以为我等兵锋不利乎?!”
见李蒙气得那过颊衔鬓的浓密一字胡都在颤抖,那短而尖的鼻子也红了,王方抬眼看向樊稠,轻声问道:“兄长以为如何?”
樊稠弓眉一扬,肥厚大嘴一咧,讥笑道:“那丁彦思,蔡伯喈不过是与相国亲厚,如今一人身死,一人下狱。”
“今王允不赦我等,却要我等解兵,只怕我等今日解兵,明日或复为鱼肉矣。当下,我等应敛兵自守,以观长安局势,再做决断,伺机而动。”话到最后,樊稠眸间满是讥讽。
那王允当真可笑,莫非当他们是那三岁小儿,没了相国,便可任由他拿捏。
“兄长此言,正合我意。”闻言,王方那颧骨略有些凹塌的脸庞上有了丝笑意,“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如无赦命,我等断不能交出兵权,否则我等便是下一个丁彦思、蔡伯喈。”
“对!”李蒙倏地吼道:“实在不行,我等可去陕县寻牛中郎,再不然便领兵与那王允老儿拼了,免得日日受这鸟气!”
王方看着李蒙,眸间一缕无奈闪过。
樊稠亦为李蒙这番负气之言给逗乐了。
攻打长安,他还真想过。
可长安如郿坞般,城墙高厚皆有七丈余,城中又有上万北军。
他与李蒙、王方手中虽掌军三万余,然这点兵力想要攻下长安,无异于痴人说梦。
且关中三辅之地,王允已控制了右扶风与京兆伊两地。
战事若起,王允必将源源不断调集周边兵丁。
而他们虽手握高陵,虎视长安城,可如今粮草已断,难以为继。
“报!”
“校尉,长安探子来报!”
门外忽来一小卒,双手捧着一封绢帛,匆匆跑入帅帐之中。
樊稠脸色一变,急步从帅座走下,一把将那小卒手中绢帛夺过。
“这……”
摊开一看,樊稠眼神登时直了,上唇那八字胡随双颊抽搐而不停地抖动。
见樊稠一脸惊愕,李蒙王方凑了过来。
“嘶!”顿时,两人为信上内容惊得齐齐吸了口气,满脸难以置信。
“设伏……生……生擒了皇甫嵩!”李蒙那双小圆眼惊得瞪得看起来大了几分,眸间既有震惊,亦有狂喜之色。
“天佑相国,天佑我西凉军,相国后继有人矣!”李蒙红着脸颤声道。
震惊过后,王方脸上流露出狐疑之色。
年初他曾随牛辅去过一趟郿坞,与董虢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董虢与他印象并不好,看着极为木讷。
若非牛辅与他说,他几以为董虢是一痴儿。
脑海中回想与董虢见面时场景,王方越发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忽不经意一瞥,见樊稠脸色阴郁,竟无点半欣喜之意。
王方脸上略微错愕。
一番思索后,王方嘴角微微上扬。
“庄子中有言,‘嗜欲深者天机浅,凡外重者内必拙’。看来这樊稠已为权势迷了眼,昏了心智,起了自立之心。日后当远离此人为好,不然恐为其牵连,祸及己身。”王方心下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