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敦敦教诲,欲往何处
听得郿县大军将至,正庆幸劫后余生,满脸喜色的董邳等人面上笑容登时纷纷凝滞。
董邳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双目圆睁,满是惊恐之色。
“虢,虢儿,快,快派兵护送我等离开,迟之晚矣!”董邳颤声道。
董璜与董越妻儿亦面带惊惶,目带期盼的看着董虢。
“阿兄的话,都记住了吗?”董虢面色如常,他左右手分别环抱着董白与董淝,柔声说着话。
“嗯嗯,小白会好好照顾阿母和太奶奶的,阿兄放心。”董白认真的点点头,又拍拍小胸脯,小脸上极是认真。
“窩,窩也寄住啦。”董淝咬着小指,直勾勾看着董虢,跟着点头。
见董虢仍是柔声细语,自顾自与两小说着话,朱符心中颇为惊叹。
此子年纪虽小,却处变不惊,这份沉稳着实不凡。
他从未在这般年纪的少年人身上见过。
这时,董虢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项懋。
项懋当即会意,点点头,朝外走去。
随即,董虢走到项翀身前,正身肃立,俯身一礼。
施了礼,董虢肃然道:“如此,便全交予舅舅了。”
项翀忙还以一礼,正色道:“公子放心,末将定不负公子所托。”
“一切便拜托舅舅了。”董虢道。
话落,便见项懋领着四五人,抱着一团团衣物走了进来。
见状,皇甫嵩、王凌眸间纷纷一愣。
二人瞬间猜到了董虢让人找来这些百姓衣物的意图。
好个董虢。
原来煽动流民随他攻打郿坞,竟还有这层用意。
皇甫嵩本还想着待董虢等人离开后,立即率军追缉董氏一族。
如今,这些董氏族人换上这些百姓衣物后,混迹于那些流民中离去。
他若是想觅其踪迹,怕是难了。
王凌摇头苦笑,此子心思当真是细腻如发。
“舅舅,入了南阳境内后,去寻那袁术,将此封信件交予他。”董虢凑到项翀耳边,眼睛却暗中斜睨皇甫嵩几人,嘴角噙着笑。
“袁术,你……好。”项翀一愣,欲言又止。
董虢顿了下,看了皇甫嵩几人一眼,又继续说道:“如今李傕、郭汜可能尚未得知我大父已薨之消息,此二人正率军于颍川陈留二郡扫荡。
若路上不太平,你们便于南阳停留些时日,寻机北上。想必不需多久,此二人便会率军回返……”
一旁皇甫嵩,王凌与朱符三人竖着耳朵探听董虢和项翀的低语。
皇甫嵩眸间犹疑。
王凌与朱符眸间则有欣喜之色。
少顷,项婉等人便换好衣服回到屋内。
“虢儿,你不与我等一同离开?”项婉与董柔搀着董母来到董虢身前,语含担忧问道。
董虢笑了笑,眼角余光瞥见皇甫嵩正盯着他,便扭头看着皇甫嵩道:“阿母,我还须留在此地,率军与老将军周旋一二。”
皇甫嵩白了董虢一眼。
但见董虢这般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一时间他心中犹疑更甚。
他知道董虢又有了新的筹谋,但就是猜不出董虢要做什么。
此子行事天马行空,诡诈非常,难以常理度之。
见项婉三人脸上担忧之情更甚,董虢笑道:“阿母,姑母,太奶奶,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这小小关中,还困不住我,不出旬月,我便能赶来与你们汇合。”
一旁,听得董虢这话,有心喝叱董虢好大口气的皇甫嵩与王凌、皇甫延,还有那朱符,四人脸色纷纷大骇。
那‘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此话虽是简短,却道出了为人主,为人君者之至理。
一时间,皇甫嵩四人看着董虢,眸间满是不可思议。
此子年纪轻轻,却能说出这般话来,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项婉却并未想得这般多。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作为母亲,此刻她心中唯有对儿子安危之担忧。
“虢儿,你自幼便天赋神力,与我项氏先祖项籍几乎无二,然阿母望你能吸取他之教训,遇事三思而后行。”
“为将者,勇武虽是根本,但切忌不可一味自恃勇武,须知过刚易折。应辅以智略,刚柔相济。如此方可使你立于不败之境,否则,徒恃其勇,终难成大器。”项婉柔声告诫道。
听得项婉这番话,董虢笑脸一收,连退三步,正身肃拜,恭声道:“儿,此生定不忘母亲今日这番教诲之言!”
一旁,皇甫嵩很讶异的看着项婉。
一深闺妇人,竟能有这番见识,实是令他惊奇。
可转念一想,似乎也只有这般女子,方能教导出董虢这般少年英才。
“报!”
“公子,皇甫郦已率五千大军出城,正朝我郿坞奔来!”
忽又有一斥候冲入屋内,大声禀报。
“来得还挺快。”董虢一笑,走到皇甫嵩四人身前,道:“老将军,还得委屈你四人一会,待我家人离开后,你们便自由了。”
皇甫嵩老脸一耷拉,嘴角抽了抽,讥讽道:“这话老夫不久前才听过,不知道是哪个畜产的小王八犊子说的。”
董虢白眼一翻,这老头还挺记仇。
于是他笑道:“老将军放心,虢向来言出必行,是极重承诺之人。”
“无耻之尤!”皇甫延咬牙道。
王凌用一副‘你怎么有脸说得出这话’的神情看着董虢,满脸无语。
朱符亦哭笑不得,他算是见识到董虢的脸皮有多厚了。
“难不成老夫适才是被狗给抓回来的?”皇甫嵩盯着董虢问。
“汪汪汪!”董虢狗叫了三声,笑得那叫个促狭。
“如此,老将军可能消气?”董虢笑问。
瞬间,皇甫嵩四人傻了,都呆呆看着董虢。
“嗷呜,汪……啊呜……汪……阿兄,狗狗是这么叫的喔。”小董淝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昂着头看着董虢,小脸上满是认真,学得更是惟妙惟肖。
董虢低头看着小董淝,双目瞪圆,嘴角抽搐,脸色那叫个精彩。
“哈哈哈哈……”
皇甫嵩四人当即大笑不止,其余人亦是忍俊不禁,纷纷憋笑。
“你这孩子。”项婉哭笑不得跑来,忙伸手捂董淝小嘴。
董虢欲哭无泪。
他伸手捏了捏董淝肉嘟嘟的小脸颊,俯身将其抱起,恶狠狠道:“你再乱说话,阿兄便将你小蛐蛐给剪了。”
话落,董虢右手在小家伙开裆裤前比划——(*・ω・)✄╰ひ╯
小董淝吓得当即用那肉嘟嘟的两只小手,捂住了嘴巴,憨态可掬。
收拾完小董淝,董虢转身看向皇甫嵩,意有所指笑道:老将军,望你我二人,此生再无相见之机。”
说罢,董虢转身便走。
皇甫嵩神情复杂的看着董虢背影,想着这几日的一幕幕,心中颇为唏嘘。
见屋内外的西凉军尽皆跟着离开,皇甫延眸间一亮,抬脚朝外走去。
皇甫嵩见了,脸色骤然大变,厉声喝道:“危险!”
皇甫延脚下一顿,回头愕然地看着皇甫嵩。
“咻!”
“簌……”
“嗡……”
皇甫嵩喝声刚落,一支利剑破空而来,擦着皇甫延脸颊射向其身旁圆木立柱,入木三分,箭尾嗡嗡直颤。
顿时,皇甫延僵在原地,双目瞪圆,咽了口唾沫,额头冒出细密汗珠。
“公子有令,半柱香内,若有人敢踏出此屋半步,一律射杀。”
这时,屋外院中才幽幽传来一警告之语。
“好个董虢,当真是狡诈恶毒。”好一会皇甫延才缓过神来,气得脸色铁青,朝门外破口大骂。
皇甫嵩神色颇为无奈。
人董虢明明说得明明白白,奈何他这傻儿子没听懂。
如之奈何。
“将军,适才末将听那董氏子与那项翀耳语时,似提及南阳。”朱符忽道:“莫非,此子欲率族人去往南阳郡,亦或荆交二州?”
“此二州确是不错的隐世之地。”
皇甫嵩蹙眉,不语。
“向东欲出关中,唯有四途可选。”王凌蹙眉思虑一番后说道:“一者,便是通往南阳、荆州诸地的武关道。
其二便是崤函古道,可直通河洛与中原山东等地。
其三则是通往河东与并州各郡之故秦驰道临晋道,最后便是那通向九原郡的故秦直道。”
“绝不可能是故秦直道。”朱符连连摇头,“这故秦直道一路往北可抵五原朔方等地,由此向东而行,虽可入雁门与幽州诸郡,然这一路又何止万里,那董虢何其聪慧,断不会行此无智之事。”
朱符越说越激动,眸间满是兴奋,似已看破一切,道:“将军,如今长安以北高陵,重泉与临晋等县,皆为董贼余孽掌控。唯有此路对董氏最为安全,此子定是要逃去并州或冀幽二州。”
“那董氏子适才乃是故意在我等面前透露的去向,意图迷惑我等。”朱符越说眸间越亮,越是笃定。
皇甫嵩笑而不语,先点头,后又摇头。
朱符一愣,全然想不出自己错哪了。
皇甫嵩又看向王凌,投以问询目光,道:“彦云,你如何看待?”
王凌苦笑,脸上有些迷茫,摇头道:“将军,那董氏子心思天马行空,行事亦从不落凡俗,凌,实是猜不透他之心思。”
“唉。”皇甫嵩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王凌一眼。
此次被俘,对年轻气盛的王凌实是一次巨大打击。
有此同辈者,对王凌这等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来说,不知是幸亦或不幸。
“将军,请为符解惑。”朱符拱手行了个揖礼,做足了姿态。
“武关道。”皇甫嵩语出惊人。
“啊!”朱符猛然直起身来,神色惊愕,随即自语,“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原来如此,符明白了,谢将军解惑。”
“将军,那董氏子有无可能回返陇西?”王凌忽问。
皇甫嵩摇头,毫不犹豫道:“断无可能。”
先前他分析董氏可能会逃回陇西故地,忽略了诸多因素。
如今那董贼已死,关西之地纵然有诸多董氏旧部,然这些人是否还会继续支持董氏,犹未可知。
这关西之地局势如今愈发纷繁复杂,董氏若回返陇西,定然会为各方势力盯上,视为砧板上的鱼肉。
此前他不了解董虢。
如今以他对董虢的了解,此子定不会看不到关西之地乃危机四伏之虎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