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东汉终结者,王允
日入酉时,长安,司徒府。
后宅堂中,一阶高的叠席之上,两老者跽坐于棋盘前,正聚精会神对弈。
旁边香炉中,青烟袅袅,连盏铜灯火光摇曳。
两曲裾侍女分立一旁,轻摇半面大扇,为二人驱暑。
“啪!”
许久,那执黑子的老者落下一子后,朗声大笑:“君荣,汝输矣。”
‘啪嗒’,士孙瑞将夹在两指间白子扔回棋碗中,抚须摇头笑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子师之棋艺愈发高深矣。”
“哈哈哈!”
王允抚须大笑,中气十足,脸上洋溢着自得,似对士孙瑞这话颇为受用。
“非我棋艺高深,是你心乱矣。”
将棋盘上黑子拨到掌心,王允看着士孙瑞笑了起来,“君荣,因何而忧心啊?”
士孙瑞面露忧色,道:“今高陵樊稠,李蒙与王方所部,敛兵自守,尚不知其对我等是何态度,还有那弘农的牛辅与董越二人,其麾下近七万众。”
“此二人一为董贼女婿,一为董氏亲族,若得知董贼已死之消息,继而尽起其麾下之军来攻,届时长安危矣,我大汉危矣。”
“如此,教我焉能不心优。”
“哈哈……”听了士孙瑞这番话,王允非但不忧心,反而仰天长笑。
“君荣,多虑矣。那牛辅胆小懦弱,多疑无智。那董越亦是个依违两可之徒。此等蠢如豚犬之辈,麾下之军再多又能如何。”
“而今义真已破郿县,那董旻与董璜二人皆死于军中,只待义真攻破那郿坞,尽诛那肥彘全族,我等便再无后患。”
士孙瑞闻言抬起头来,蹙着眉看着眼前有些张狂的王允。
自诛除董卓,录尚书事,总理朝政,手握大汉权柄,他这老友便似变了个人。
从前那王子师,秉正刚直,品性高洁。
可如今的王允,揽功自傲,刚愎自用,不听人言,狭隘偏执。
今日这庆功宴,他本欲劝王允延后。
待皇甫嵩攻破郿坞,夷灭董氏三族,彻底收拢西凉军兵权,确保关中再无后患之忧,再办。
可王允却执意要办。
说郿县已破,皇甫嵩拿下郿坞是迟早的事,提前庆贺亦无不可。
忽地,一灰衣老仆趋小步进来。
老仆弓着身,笑着提醒道:“老爷,酉时四刻已至,该更衣迎客了。”
“放肆!扰我雅兴,来人,拖下去脊杖二十!”王允闻言,勃然大怒。
他将手中握着的黑棋子,猛一把砸向那灰衣老仆。
“哒哒哒哒……”棋子坠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响个不停。
那青衣老仆,吓得面露惶恐,当即跪伏于地,身体抖个不停。
王福伺候王允已有三十载,此刻心中惶惶不安,全然不知错在何处?
以往王允寿诞或府中要举办些时宴,王允皆会到府门外亲迎宾客。
他今日不过是按照往日习惯,前来提醒王允,莫要误了时辰,慢待客人。
不曾想王允竟暴怒至此,这实是让王福心中不解。
士孙瑞见得王允举动,眸间一缕不可思议一闪而过。
视线在王福身上短暂停留,又看了看王允,他眸间流露出恍然之色。
他明白了王允特意请他早来一个时辰的用意了。
一时间,士孙瑞心中对王允不禁涌起一股浓浓的失望之情。
多年老友,竟算计至此,何至于此。
随即,士孙瑞抬手挥退了闯进来的两名健仆,看着王允笑道:“子师,些许小事,何必动怒。阿福老迈,怕是受不住那脊刑。”
“适才汝言身体不适,不若便由我代子师前去迎诸位同僚吧。”
“如此,可好?”
王允闻言,当即笑道:“如此也好,君荣且先去,我稍事歇息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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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一刻,黄昏已至,月华如练,星光璀璨。
司徒府大堂内,烛火亮若白昼,宾客满座,鼓笙齐奏,编钟长鸣,余音绕梁。
忽地,一队舞姬步入堂中,人人皆着赤色轻纱。
其下雪肌隐然可见,舞姿翩翩,婀娜动人,引人遐思无限。
主位下左右首席,蔡邕与当朝太尉马日磾,见得奋威将军吕布、司隶校尉黄琬、尚书令杨赞等人,或面露淫邪之色,或闭着眼睛,沉醉于那悠扬婉转的音律当中,二人始终是蹙着眉。
如今长安局势虽已平稳,但这片宁静之下却是静水深流,暗潮汹涌。
那弘农牛辅,华阴段煨,渑池董越等西凉诸将尚不知董卓已死,对朝廷是何态度尚未可知。
一旦这些董卓旧将联合举兵,于长安而言那便是天大的祸事。
值此多事之秋,这朝堂诸公不居安思危,竟有心思宴饮寻欢,实是令人忧心。
蔡邕与马日磾对视一眼,皆瞧见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之色。
不多时,舞乐结束。
主位上,王允缓缓起身。
霎时间,人人注目。
王允见了,脸上笑容愈盛,自得之色愈发明显。
面对满堂朝臣,王允缓缓举起手中铜爵,朗声道:“昔日奸贼董卓肆虐,朝野不宁,百姓罹难。幸而吾等忍辱负重,矢志不渝,方终将此贼诛除。”
“今郿县业已破,董旻与董璜二贼俱死于乱军之中,我大汉之危,已去其二。”
“是以,吾于府中设宴,请诸君雅集于此,非为宴乐,实为庆此非常之功。”
话落,王允顿了下,再道:“吾虽为首谋,然功归诸君。”
“若无诸君之力,何以成此伟业?”
“今愿与诸君共饮千杯,以酬壮志,共守社稷,以安天下,共图汉室之辉煌!”
话罢,王允猛一仰头,将铜爵中浊酒一饮而尽。
“共守社稷,以安天下!”
顷刻间,堂中众人纷纷开口齐声附和,而后将爵中酒,饮尽。
“哈哈哈哈哈……”王允抬手抹去下颌须上酒渍,放声狂笑,极尽欢愉,不可一世。
右侧第三席,吕布坐下后,‘砰’的一声将手中铜爵重重怼于案面,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之色。
诛除国贼董卓,他才是首功。
还有,举事前王允便与他说好,事成后二人同掌朝政。
如今,他虽被拜为‘奋威将军’,进封‘温侯’,但朝政却为王允一手掌控,根本不容他插手染指分毫。
就连今夜这坐席,他也被安排在这不上不下的席位之上。
他吕布,当居首席。
但此刻,与吕布隔了一席位,坐在首席的蔡邕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与其他满面欢喜的朝臣不同,听得董旻与董璜皆已身亡,蔡邕脸上神情颇为复杂。
“唉!”想起与董卓过往的一幕幕,蔡邕忽欷歔长叹了一声。
而这一声长叹,恰好为王允所瞧见。
登时,王允脸上笑容一凝,眸间满是恼恨之色,还有一丝窃喜。
“咚!”
王允猛一下将手中铜爵重重怼在案上,发出一声沉闷大响。
瞬间,满是欢声笑语的大堂中静了下来。
吕布,杨赞,杨彪等人皆一脸错愕地看着脸上气得铁青的王允。
“蔡邕!”王允骤然拔出腰间宝剑,遥指蔡邕,怒目而视,大喝一声。
蔡邕神色愕然。
“你为何叹息?可是为那董贼?”提起董卓,王允眸间满是憎恨。
不待蔡邕开口辩解,义愤填膺的王允再喝叱道:“那董卓乃窃国之贼,几欲倾覆我大汉江山,你我身为朝臣,理应同仇敌忾。如今,你却因私恩旧情,反生悲悯,岂非与之同流合污乎?”
“来人,拿下蔡邕,押往廷尉府问罪!”王允朝门外喝道。
话落,当即有两名甲士握刀冲进堂中,二话不说便擒下蔡邕。
蔡邕双手被绞腰后,双目圆睁,用一副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王允。
他欲言又止,最终满腹辩解言语,化作了满脸苦涩。
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堂中众朝臣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王允这是想要蔡邕的性命啊。
马日磾与那士孙瑞,两人脸上惊愕至极,似乎不敢相信王允会这般对待蔡邕。
“咚咚咚咚……”
然就在这时,堂外廊道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随即便见一头戴进贤冠,约莫三十左右的文士提着前襟跑了进来,神色极是慌张。
王允见了王盖,当即面露不悦,喝叱道:“何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父亲,郿县急报!”王盖满面惊恐喊道。
“皇甫将军攻破郿县后,正要聚兵一鼓作气再下郿坞,然那郿坞却突燃起大火,坞中董氏族人意欲假死脱逃,为皇甫将军识破。”
“皇甫将军当即率军追击,却于郿县以西三十里处五丈原遭那董氏子董虢伏击,五百众尽殁,皇甫将军亦为那董虢生擒!”
轰!
此话犹如惊雷般在堂中众人耳边炸响,惊得人人双目瞪得浑圆。
“当啷!”
王允闻言,浑身一僵,双目瞪圆,手中铜爵砸落桌案,酒液飞溅。
“皇甫义真,误我!误我!”王允呆若木鸡好一会,忽仰天悲愤喊道。
话落,直挺挺向后倒去。
“父亲!”
“子师!”
“王司徒!”
“……”
一时间,满堂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