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死别
身后弦音颤动,羽箭划过天空,东夷援兵射来支援,飞向奔驰来的雄壮身影。
响起的是一片叮叮叮......箭矢接连不断的被拨落打飞。
那张的面庞染着鲜血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戟浪近,啮铁兽炽热的呼吸喷在脸上。
秦穆紧咬牙关,目光凝实蕴起杀意,持起长矛,猛地朝前方啮铁兽捅了过去。
“噗呲......吼!”
矛尖扎进啮铁兽的左肩,激射出一蓬鲜血,啮铁兽人立而起,熊掌掠起巨大的阴影。
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起,秦穆整个人都被掀飞起来,视野翻转,大地上犬牙交错的战线,兽背上魁梧的身影都映入眸底,然后视野不停翻转,重重落到地上抖动几下。
“蚩尤!”
纪大罴大吼,双目泛起一丝猩红,脸孔凸起青筋、血管,不要命一般轰的撞向啮铁兽,手中长刀横扫,砍向蚩尤未被甲胄覆盖的脚踝。
“铛!”
铜戟划过漆黑的弧光,自上而下重重劈在刀背上。
手臂传来剧烈的震颤,战栗沿着胳膊传递到右肩膀,纪大罴“蹬蹬”倒退两步,勉强稳住身形,刀背已被砍出一道豁口。
邢泰重锤留下的暗伤瞬间被勾动,右臂除了针扎般的刺痛,又泛起阵阵无力的酸软。
纪大罴恼恨地用力砸了下自己的胳膊,紧了紧手中的刀。
差距!
只是一招,他便感觉到差距!
在烈山氏中数得上勇武的他,在蚩尤面前就像橘猫面对猛虎一般可笑!
但那又如何呢?
我终将从你身上,剐下血肉来!
纪大罴吐出一口血沫,再次高高举起了战刀。
秦穆撑着矛杆,摇摇欲坠地站起身,蚩尤开天辟地般的一戟紧随而至,呼啸着当头盖下。
他狼狈地在地上一滚,“铛”,戟头砸入泥地,溅起碎沙和细石,秦穆翻滚起身,长矛冷电般朝前一刺,再次狠狠扎进啮铁兽的肩膀。
“嗷!”
啮铁兽吃痛,身躯剧烈摇晃,蚩尤一踏兽背,戟尾猛地一顶,撞飞纪大罴,旋即整个人落在地上,长戟斜向下一扫,架住秦穆刺来的石矛。
“秦穆,快撤退!”
身后,姜榆罔着急的大喝声随风传来,继而,手上剧烈震颤,秦穆紧握矛杆的手心被刮下一层皮,鲜血狂涌。
那石矛,被蚩尤巨力生生挑飞!
“太弱了。”
蚩尤淡淡一句,戟锋‘呼’地再次抡开,径直怒斩而下。
“你快走秦大哥,别犹豫。”
竖斩而来的戟在秦穆视野急速放大,旋即眼前被一堵雄壮的身躯挡住,纪大罴横架刀锋,向上一挡,他伸出左手,狠狠地推了秦穆一把。
秦穆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不知何时,原本簇拥在旁的烈山氏战士们早已尽数化为地上冰冷的尸体,视野里挤满了九黎战士铜甲铜兵泛出的冷光。
“走啊,秦大哥!帮我照顾好桑娘和河晏!”
纪大罴的怒吼在身后传来,秦穆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他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草木、尸体、河流、血水在他眼前纷纷闪过,耳旁风声呼啸。
架起的石刀碎裂飞溅,挥来的铜戟势减缓,纪大罴双手鼓起内劲死死捏住了差点抵到颈脖的戟锋。
蚩尤前握大戟,迈开脚步狂奔而起,戟锋压着纪大罴双手和颈脖,轰的撞在巨石上,“咔嚓”双掌齐根断裂。
蚩尤右臂斜拉一扫,在纪大罴胸前、颈间拉出一连串的血花,沉重的戟尖‘嗡’的一声,带着血珠毫无阻碍地斜斜垂地。
纪大罴看着眼前蚩尤须发皆张的面庞,不断涌出鲜血的嘴唇动了动,缓慢、但坚定地,朝蚩尤吐了口血唾沫。
终究是,没能伤到你啊,蚩尤。
我败了,但我的心,没有败。
桑娘,河晏,原谅我失约了啊,不能再陪你们去看那个海晏河清、繁花似锦的大荒了。
如果那时候荒原吹过轻风,大海掀起白浪,落叶飘到肩头,那便是我来看你们了。
下一秒,他的身影砰的跪在地上,双目圆睁的头颅从颈脖掉下来,鲜血‘噗’的冲天而起。
蚩尤没有擦拭脸上流淌的唾液,怔怔地看着逐渐冰冷的尸体和那张隐约有些熟悉的面孔,久久伫立。
......
踩湿脚履的那一刻,一直拿着劲儿的身体猛地松力,颤抖的大腿再也支撑不住,秦穆跌倒在岸边。
他喘着气低下头,溪水中扭曲出自己狼狈的形象。
向来不离手的石矛早已不知掉在哪里,脏污残破的单衣、杂乱蓬起的头发,中间拥着一张灰败彷徨的脸。
这脸黑黄、粗糙、熟悉、陌生、眼睛通红,他鼻头一酸,视线模糊的同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秦穆咧咧嘴,嗤笑一声,咸湿的泪水混着血腥味糊满眼睑和嘴唇。
“秦穆,可算找到你了。”
姜钺一瘸一拐地靠近秦穆,将满脸颓唐的他从地上挽了起来:“大罴呢?”
天边泛起绚烂的金霞,朝阳与以往任何日子没有什么不同,照常从东方升起,暖融的阳光打在两人黝黑斑驳的面庞上。
“他死了。”
秦穆沉默良久,忽然嚎啕大哭。
......
黄帝败军营地,伤兵都被风后指挥着集中到西侧,东侧是战士,南侧角落帐篷相对厚实干净,是女眷居住的地方。
秦穆已在一座帐篷外徘徊半个时辰,泥壤里落满他踌躇的脚印。
帐篷里点着摇曳的烛火,透过帐布,映照出年轻妇人婉约的身影。
她小腹高高隆起,手上挑着骨针,正吃力地倚靠在床头,低头缝补一件破损的男子里衣。
“大罴,麻衣我已经快缝制好了,夏日天热,我给你把袖子裁短了一截,免得生了痱子......”
妇人听到帐外的细微响动,面色微喜,将针线放回竹编盘子里,柔声细语地絮叨。
“桑娘,是我。”
秦穆紧握成拳的指背泛白,低沉着嗓音打断。
“是秦大哥啊。”
桑娘的絮叨戛然而止,她旋即站起身,掀开门帘,面朝秦穆露出一个温柔笑容,眼神不住却往他身后瞟,来回梭巡。
“大罴,还没有回来吗?是在掩护部队撤退吗?还是受伤了?”
没有看到朝思暮想的身影,她心脏“咯噔”一跳,唇角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他......被蚩尤杀害了。”
秦穆哽了哽喉咙,低垂眼睑,齿缝间挤出含糊不清的嗫嚅:“对不起,是我拖累了大罴。”
桑娘俏脸刷地惨白,眼眶泛起湿红的水雾,她怔怔地盯着秦穆,明亮的大眼睛逐渐涣散失神。
秦穆慌忙伸出右臂,扶住她柔若无骨的肩膀,搀着她走到床沿坐下。
桑娘行尸走肉地任由秦穆牵引,漆黑眼珠勉强转了转,呆呆傻傻地落在床头的麻衣上。
沉默良久,她轻声问:“我丈夫死的时候,可勇敢吗?”
秦穆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大罴很勇敢,是唯一一个敢直面蚩尤并让他受伤的战士,对得起武士长的身份,也没有辱没烈山氏的荣光。”
“那就好。”
桑娘嘴角勾起甜美的微笑,捧起麻衣轻轻怀抱在胸前,像是在默默感受心上人最后的余温。
她眼眸微阖,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