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弩
大半个原野,喊杀声如潮汐卷动,刀剑矛戟如林交错,挂出一片片血肉,怒吼声、惨叫声、硬石交击声狂涌炸响。
“狼军为何还未来援?”
秦穆须得时刻控制阳涠,动弹不得,两军又鏖战良久,一直分神观察战场的他心头逐渐泛起不安。
出阵前,他分明看见黄帝下令狼部向左翼靠拢,预备待援。
东夷部落军心涣散,只要再有一支生力军加入,就可让敌阵彻底崩溃。
如此有利战机,黄帝和各位久经战阵的有熊氏将领,不可能无所察觉。
莫非有变故发生?
烈山氏和豹军人数不足,战至今早已精疲力尽,攻势衰竭,无力扩大战果。
战斗陷入诡异的僵持。
秦穆顿时有些进退两难。
“风信子,去向黄帝传讯,我军已打开局面,亟需增援。”
此世军中传讯还极为原始,全靠传令兵来回奔跑喊叫,秦穆紧急唤来数名风信子,决定向黄帝求援。
......
中央战场。
軀部和虎部战士早已和九黎氏短兵相接,喊杀声震天。
黄帝以往所向披靡的骄傲大军,甫一交战,很快尝到苦头。
石制兵器韧性较差,面对骨骼等人体较硬的部分时,极容易崩裂损坏。
即便命中要害,被铜甲削弱后,大多只能造成浅表划伤或者挫伤,难以有效杀伤。
而蚩尤部队的铜刀剑戟落在身上,可轻易划开皮甲和肌肤,造成严重的筋肉撕裂,器官损伤。
无独有偶,九黎军亦深受震动。
以往依仗铜兵,东征西讨,敌人无不迅速溃散,黄帝军队的顽强抵抗远出他们意料。
“黄帝,前军陷入苦战,是否支援?”
熊部大将常先正跟在黄帝身旁,见己方渐落下风,询问道。
“你可有发现,九黎军的数量,比想象中要少。”
黄帝忽然扭头问常先,龙目深凝。
“确实与风信子传回的情报不符。”
常先迟疑道:“东夷各部并未完全臣服蚩尤,蚩尤或许留下部分军队压制反抗。”
黄帝居高临下环视荒原。
中军正在僵持。
左翼烈山氏和豹军已将东夷军队打得节节败退。
而人数最多的右翼,反而被夸父族杀得阵脚大乱,有溃败之势。
黄帝忽然抿唇轻叹一句:“可惜我的大将力牧不在,有他统领,此战必能胜算大增。”
不论蚩尤因何军力有损,但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虽然铜制兵甲的优越性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以近两倍的精锐军队攻打,应可奠定胜局。
黄帝略作思索,最终下定决心:“将原定增援左翼的狼部调回,与熊、罴部一起,投入与蚩尤中军的作战。”
各军闻讯齐动。
仰天咆哮的熊旗、张牙舞爪的罴旗、狡黠凶残的狼旗迎风招展,簇拥着黄帝的中军大纛,向前翻涌。
蚩尤军阵。
“大兄,黄帝的军队都往这边涌,是否召回顼髡他们?”
沆耒已经远远听到地动山摇的万军奔腾和旌旗猎猎作响,有些担忧。
“来得正好!”
蚩尤嘴角勾起残忍笑意,深赭色眼瞳中毫无忧惧,反而有猎物将落入罗网的迫不及待。
熊、罴、狼军迅速穿插进正在混战的軀部和虎部军,交替前进和后退中,逐渐演化出阵势。
黄帝的命令经由来回跑动的风信子快速传递。
尽管缺少豹军,六部演练多年的星斗七旗阵还是毫无滞涩地运转成型。
罴战士持重木盾拱卫在前,熊战士挥舞石斧攻坚,狼战士手持轻弓放箭,并不断以石刀收割,貙战士则利用抛石索打砸铜甲,虎战士位列中央,攻防兼备。
军阵延绵数里,锋线逼近九黎军百丈内,脚步陡然加快,发起冲锋。
驯服的蛮兽亦裹挟着腥骚兽臭狂猛突进阵中,撕咬、扑击九黎氏战士。
各部配合精巧,瞬间扭转战局。
但由于石器难以有效杀伤披挂铜甲的九黎军,造成的死伤极为有限。
忽然,节节败退的九黎军阵,潮水般分流开缝隙。
显露出漆黑冰寒的一组组武器,被严阵以待的战士操持在手。
其以铜箍出半月弧面,穿着兽筋绞出的大弦,截面同时横扣数根箭矢,箭身缩在匣状方盒里,在阳光下泛着森冷幽光。
“那是什么?”
居中指挥的黄帝很快注意到那些形似重弓的武器,涌起心惊肉跳的悸动:“举盾防御!”
大军令行禁止,立即停止攻势,扎稳阵脚,罴部和虎部战士上前架盾。
蚩尤赭目兴奋得如在燃烧,他冷冷一笑:“射!”
“嗡嗡嗡!”
百架弩机瞬间喷吐出无数箭簇,如汹涌黑潮般遮天蔽日,破风锐鸣尖利刺耳,似要将空气撕裂。
前排罴部战士首当其冲,弩矢未至,风已如利刃割面,继而木质盾牌轰然爆碎,贴身兽皮软甲瞬间被洞穿,鲜血如喷泉般迸射而出。
箭矢去势不减,将体内的肠子都拖拽出来,肺、啤、肾等脏器跟着无可挽回地流漏出来,洒满一地。
啮铁兽惊得竹子都掉在地上,不安地举着胖掌捂住大耳朵,瑟瑟发抖,险些将背上兀自得意的蚩尤掀翻。
......
日头西斜,尸横遍野。
秦穆向中军派出的数名风信子都没有消息传回,他心中忐忑。
虽然黄帝精明睿智,六部大军骁勇善战,但他有些怀疑,在青铜器和石器这种划时代的差距面前,黄帝能扭转乾坤。
狼部应该也被投入中心战场,鏖战良久未有喜讯传来,恐怕凶多吉少。
“大罴,下令撤退。”
他咬咬牙,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
“啊?”
纪大罴握着重刀,手臂全是鲜血,大口大口地喘气:“东夷人眼看就要被我们打败了。”
秦穆低声解释道:“我军战士已疲惫不堪,再拖延下去,陷进重兵包围,就迟了。”
纪大罴仍有些困惑,但他知道身处阳夷军中,不便多问,当即拖着疲躯跑去传令。
“阳族长,两族战士皆已筋疲力尽,改日再战如何?”
秦穆扭头看向阳涠,嘴角勾起冷笑,犹在淌血的面庞格外凶戾。
“世上没有什么比和平更珍贵,大荒安宁是我们永恒的追求。”
阳涠挤出谄笑,不过这回是发自真心。
一直被秦穆拿石矛顶着,他早已汗湿衣裳,心头巨石落地,骤然轻松的舒畅感让他忍不住想呻吟出声。
秦穆挟持着阳涠,领着烈山氏战士且战且退。
东夷战士则亦步亦趋假意追击,两方的双簧演的竟有种浑然天成的默契。
“秦穆为何擅自撤退?”
犹在勉力奋战的封胡接到纪大罴的通知,勃然大怒。
......
“秦穆那小子在搞什么?不是说快打来了吗?”
缩在灌丛里等待许久、满身红肿蚊包的顼髡愈发烦躁。
“看不真切,他好像被阳夷的军队包围了,阳涠族长正在痛骂秦穆。”
“烈山氏军力难支,正在步步后退......”
鸮隼眯着眼睛观察一阵,有些诧异和惊喜。
“没想到这小子如此不中用,我们也一起上吧,早点解决战斗,去支援大兄。”
顼髡听到秦穆被他眼中臭鱼烂虾的阳夷军队困住,有种期待已久的美味佳肴变成溲便的感觉。
鸮隼忽然腾地站起身来,怒吼道:“不对!那群东夷蛮子,竟敢勾结烈山氏!”
“啊啊啊!可恶的秦穆!该死的东夷蛮子!”
顼髡闻言,登时一怔,继而暴跳如雷,操起坤铜杖跳出灌丛。
埋伏的军队再也按耐不住,跟着他一起冲出。
新加入生力军犹如怒海狂涛震响这片荒原,瞬时裹挟着逃窜的东夷战士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