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平允 判官
不打便招,如果不牵扯其他事体的话倒是容易处置的。
依大唐律,以暴力获取他人财物,即使未遂也是两年徒刑起步。而王去荣侵犯的是士族,这得加等;侵犯的是儿童,又得加等。
官兵至而不罢手者,轻则流放重则死刑。
至于同伙闯入馆驿伤人,却有轻重两条律,轻则以带械私入官署论,敲上百来杖了事;重则以擅兴论,不是死刑便是流放。
徐荣看向黑袍汉子,他并不准备牵扯其他事体,一则节外生枝,牵连甚广;二则上面这几条罪也够这厮们受得了。
黑袍汉子以目相迎,却没有说话,先看向了杜宗文,然后看向了王去荣,目光没有什显著变化,给人的感觉是他对两人都有所爱惜。
徐荣在心中掂了掂,要爱惜杜宗文则要使其免受王去荣一伙侵扰,要爱惜王去荣则要留他一命,便判他杖九十,流放陇右,徒三年。并赔钱十贯;从犯减等。如果这黑袍汉子果然是个军官,在陇右军中必有人情可作。
如果王去荣这厮果然与花金刚有情谊,果然能与西平郡王扯上关系,那么这样判也最妥当!
哥舒翰现在虽然在长安治病,河西节度使、陇右节度使两职可还在身,王去荣听了判也不以为意,嚷道:“王去荣服罪,愿出钱赎杖!”王十五四个也呼服罪赎杖。
依唐律,杖也确实可以赎。
黑袍汉子已动了箸,吃得认真,似乎对案子已不感兴趣了。
徐荣肃脸道:“王去荣,本官虽到县不足一年,却也闻了你的恶声不少,人说你欺男霸女,横行无忌,号为魔王,此岂是虚声?本官代天子治县,护养百姓,衙杖正为你等所设,杖若可赎,设杖何为?拖出去!”挥了手。
王去荣嚷道:“大人,小人已服罪,愿出三倍钱赎杖!”他不是怕痛,而是大庭广众下吃扒了裤子打屁股实在羞杀先人。
徐荣的书生意气却发作了,金作赎刑虽是先王礼法,可他现在的感觉是这贼在掷贼钱打他的脸,在挑衅他作为一县长官的威严!
“拖下去,杖九十!”
王去荣见徐荣怒气满脸,却还不肯罢,嚷道:“也罢,小人愿受脊杖!”徐荣怒极,一掌拍在案子上,嚷道:“放肆!王法王令,昭昭煌煌,岂由得你讨价还价!拖下去,杖一百!”力使得猛了,掌脖子也歪了气。
王去荣也不喊了,耷了眉眼。
杜宗文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徐荣怕是命中要丧在王去荣之手,这厮到了陇右,没有人情也大概是能杀出军功来的!
儒家倡导中庸之道,可在人事上的中庸最不可取,不左不右,似左似右,弄得朋友不是朋友,敌人不是敌人,不是朋友的朋友是绝对不可能在急难之时搭手相助的,不是敌人的敌人却只要有机会就必定会落井下石。
外面啪啪的杖响,却没有听到王去荣几个的呼痛声,徐荣的脸上愈发难看了,黑着脸对杜宗文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叫他馆驿里呆着,那十贯保辜钱到衙便使人送将来了,又说再有人薅恼,都有他做主。
张秃子也是有钱赔的,却没有话与他,他也不敢问,也是因果,他到富平县来每天搠猪的刀子,今番也吃人一刀,就当消了业罢了!
“明府断的平允,使人心悦诚服!”黑袍汉子揖手说道。
徐荣脸上倒露了点笑,也叉手道:“平允不敢称,但求心安而已!”俩人便说着话往外面走了。
这人倒底是谁?
厅中人议论纷纷,问驿中杂役,杂役都是人精,见黑袍人不肯明言,便都将头直摇。那些闲散的便围了杜宗文,有问他爷是不是就是那个写诗的杜子美,有称道他勇敢的,有叹他鲁莽的,有问他道法的,甚至有人羡慕他得了十贯钱,七嘴八舌,杂七杂八,闹了好一阵才散得尽了。
外面日头惨淡,半死不活的贴在半空中,时间大概已过了九点。杜宗文揪住一个杂役,问那黑袍人的信息。那杂役却作揖道:“公子何必为难小人,但往大门站着,那官客就牵马出来了!”
杜宗文还没有等到黑衣人出来,刘一那几个花子便围了过来,伸着手板讨赏要吃。也是可怜紧的,眼看就是冬了,一个个还是单衣赤足。杜宗文去里面要了饼出来,一抬头却看见那黑袍人骑着一匹白马往远处走了。
“公子要摸那厮的尾巴?只管责在我身上!”
刘一说完,啃着饼撒丫子便追了上去,剩下几个也跟着。没爷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刘一这根草长得野,八九岁的年纪,八九十斤的心眼,什么“侍奉昆仑喊亲爷”也是他编的。
杜宗文刚转身,张千便捂着肚子寻了过来,近前便拜在地上道:“公子,肚痛!肚痛!救救则个!”杜宗文摇头道:“你无心见的,怎的会痛?”
“小人该死,小人是有心!”张千磕头。
杜宗文道:“知过无过,起来吧,一会便会好的。我问你,可知道这黑袍人是谁?”张千得了大赦,立时脸上就有了红光,揣着小心道:“知道的,姓严,讳武,是有官的,一个什六品下阶的官,住驿也没使钱,用的劵牒!”
张千话还没有完,杜宗文就往大门外跑了,这是杜大公子通家的阿叔呀!诗圣交游甚广,朋友上自王公,下至孤女,不知凡几。然最为人所道——最为人所知的却屈指可数,而李白、高适、严武可以排到前三位。
三人中年纪最小的是严武,功名最大的是严武,性命最短的是严武,家世最好的也是严武!
论门第,华州严氏提也提不得,可严武的曾祖父严君协却做过海东运粮使,死后更获赠洮州都督。怎么起的家,语焉不详。极有可能像王忠嗣、郭子仪这些后辈同乡一样,以军功起家。
自此代代有官,他父亲严挺之进士出身,又中了制科。步步高升,后来受宰相张九龄赏识,从太府卿升任尚书左丞,主持吏部选调事务。正四品上阶的官,离宰相只有一步。张九龄得罪,李林甫便将其贬出了长安。
后来玄宗又想起这人可用,又吃李林甫用计遮阻了,最后以闲职在洛阳郁郁而终。诗圣大概就是在这时结识了这对父子,到小说这个时间已过去了十三年。
十三年也就是杜大公子的年龄,俩人或许没有见过面,可为什么严武听到自己说是杜甫之子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这声“且慢”是为了杜大公子还是为了王去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叔父现今也在哥舒翰幕中任判官——陇右节度使判官!
判官从未像今天这样具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