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古押牙
“朋友,妄死何益!”
杜宗文又嚷了一句,黑里都显出火光了,鬼火似的窜了过来。赤马振鬣奋蹄,对着北风不断嘶叫,这畜生的意态似乎是要战。
磨勒一手揽缰,一手捉弯刀,表情木讷而坚毅,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纯真得就像个孩子,或者更准确的说像狗子,这并不是一种轻蔑、侮辱,如果你认真与你家的狗子对视过的话就会知道这一点。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狗子的品格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品格,它们面对着自己的主人时,几乎可以做到不嗔不怒,不争不贪,不懈不怠,不离不弃,生死以之,无所畏惧!只要有个人形,它们几乎就可以登堂入庙,称贤作圣!
“随我走,我也需要你的帮助!”杜宗文再逼一步。
磨勒回望了一眼祠内,火已经将香案也扑着了,他坚定的说道:“主死奴死!公子之恩,磨勒下世再报!”手一揖,打马而走。
“报你个头!”
杜宗文真是生气了,萌了故态,回身往庙里抢下了一顶烧缺了竹笠,脱了郑九的乌皮靴,迅速离开了地界祠。吹着风受着冷,有饥有疲,他甚至想在这么个社会,不独“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连“害人之心也不可无”,刚才他要是出手干翻了这个憨奴,现在骑着马背着金珠岂不爽快!
历史上贞观六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大理寺的死囚竟然只有区区390人,太宗皇帝龙心大悦,便与死囚约定,先回家过年,过完年再回来受死。结果390人无一人违约,太宗皇帝龙心大大悦,于是赦免了所有死囚,使贞观六年成了历史上最为洁白的一年,一点血也没有沾染,可谓德治之至!
从这个事件来看,似乎可以推导出唐朝恶性犯罪率极低,可是杜宗文是从来不信这一套的,不说他李世民是一个囚父弑兄杀弟戗子奸嫂屠侄的道德败类,就算他李世民是真尧舜,他也无法用他道德的光辉来驱散人类这种动物身上的兽性,更加无法化解人类社群活动中因物质、精神而产生的矛盾,极低的犯罪率只存在于政府的簿书上!
这是一个云遮雾罩的混沌世界!
杜宗文脑子里胡乱想着,头戴破笠,一身半干半湿的青蓝色襕衫,腰后柴刀,手上雁翅刀,一脚深一脚浅的背着地界祠向前走,皮靴很大,他是穿鞋攮进去的,但是鞋子本身是湿的,所以感觉并不好受,走得也并不快。
当地界祠的火成了小小一团,微弱得呼吸的可灭时,身后却起马蹄声,有追有逐,有呼有叫,杜宗文是走在野径里,离官道有一定的距离,倒也不慌,站住脚。很快便听见人马驰近,倏忽之间又远去了。
也许是磨勒那憨货,也许不是,可是与不是,他也帮不上忙了。行了大概八九里路,遇着了一处小小的茅棚,恰可容一人横卧,草茎铺得很厚,杜宗文便进去歇了,他实在有些累了。
“广!广!广…”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宗文听到了狗吠,人便醒转了,眼睛勉强睁开,身体却还是软的,眼前有亮光,没有雨声,天大概晴了。
“广!广!广!…”
好像狗就在棚子外面,杜宗文坐起来,猛然间一根棒就闹了起来,一个带惊带怕又带怒的声音在外面嚷道:“哪来的贼,侵夺我良人,里正领人便至了!”大概是窝棚主人。
杜宗文抬手招架,嚷道:“阿伯,不是贼,是过路的客人!”棒子倒怔了下,那汉子道:“不是贼拖恁长的刀!”雁翅刀不知什么时候露了半截子在棚外,也怪道那狗不敢扑进来。
“阿伯,真不是,我出来便知的!”
杜宗文将刀扔出,走了出去。雁翅刀已吃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提在手里,褐衣麻鞋,穿得寒碜,脚前拦着一只大黄狗,音容神态与二十一世纪的几乎一毛一样。
村汉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的戒备才松缓了:“哎呀,却是个小秀才,怎的一人在我这茅棚里?我还说是偷萝卜的贼!”说完笑了。
杜宗文道:“阿伯,我是不知有萝卜,大黑夜的,雨又冷甚,知道便偷了。路上遇着了贼,仆马行李都没了,侥幸偷了这刀才挣出来,肚饥得很!”汉子摇头叹气道:“可怜!我与扯两枚来压压饥!”
杜宗文流矢谢了。
现在大概是黎明时分,空中明显有夜气,脚下是一片菜地,向左可以望见官道,前面隐隐绰绰炊烟升起,大概是个村庄。
“阿伯,这可是富平县了?”
“富平县,十五里过去便是县城!”
汉子递了萝卜过来,说他姓古,排行第一,前面不远就是他们村子,这片菜地便是他一家的营生,种菜担负着往城里卖,这一向萝卜合拔了,怕贼惦记,所以守在这里,昨夜雨大心懒没来,一早便吃妇人赶了来看,还真吓了一跳,这时已使了孩儿往村中喊人去了。
“你既是好人家的孩儿,随我回家烤烤衣裳!”
劳动人民就是质朴热情,扯着便走。还没到村口,就迎头撞上一伙拿锄拿棒的丁壮,见是个少年公子,说问了一番话都散了。古氏娘子很是热情,在地灶里了添了柴,端了粥饭送到手里,又接过襕衫与他烤,嘴里也问长问短,儿子和狗却给她赶了出去。
“阿伯,这一带可有个古押牙?”
唐传奇《无双传》里有一个奇侠唤作“古押牙”,富平人,号为“人间有心人”,其风采上追荆轲、聂政,亦侠亦仙。不过故事发生在唐德宗之时,如果这人像“磨勒”一样是有影的,那么他很有可能就生活在这一带,只是现在应该还没有做“押牙”。
古大摇头道:“没这种富贵人!”
杜宗文道:“可有姓古的道士?”古大与妻子对视一眼,叹声道:“有呢,公子问什的来?”妇人道:“这话也长,我家小叔十五岁那年便离了家,一直不见人,后来有人捎了话来,入了道了,随着一个什道爷往那什茅山去了,叫勿挂念,迟早回来!”便抹泪。
古大笑了笑:“知他怎的,这厮不安生,入道也罢,做贼也罢,不说起!”将粥倾在口里起了身。
《无双传》中的“古押牙”正是与茅山有来往的,看来就是这人了!杜宗文心中欢喜,还要细问,这时却听到古大的孩儿在外面嚷道:“爷!娘!王八的他爷捉了一个黑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