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战争是要死人的
汪贵往手心里吐了个唾沫,搓了搓,抽出腰间的官刀,透过沙包的缝隙,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红桩。
拒马已经被拉走了,长毛会冲得很快,二三哨的捍天雷估计也阻止不了他们这么多人。
只要长毛有一排人越过这个标记,那么自己将带领一哨这百十号人跃出堑壕,和长毛肉搏。
虽然已经捅死过几头猪,练匍匐前进的时候,也习惯了那些挂在竹竿上的下水,可真要等到真刀真枪的搏杀时,汪贵心中还是充满了慌张。
我要是死了,我娘和我妹怎么办,李大人真会照顾他们吗?
等下我是先出左刀还是右刀,哦,我只有一把刀。
“哨长,哨长!”
几声轻微的呼唤打断了汪贵的胡思乱想,他转头一看,范世安正蹲在地上看着自己。
“哨长,你怕不怕?”
“怕个鸟。”
汪贵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说道,“练了这么长时间,等会只管按练得那样戳就行了,还记得口诀吗?”
“前腿弓,后腿崩,双手右肘成直线,斜着挡直着刺,先刺胸口再刺腰。”
对每天要练上一个时辰的刺杀,范世安是再熟悉不过了,说完,他眨了眨眼睛道:“哨长,我想和你说,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帮着我去望江门响水坝一个姓王的姑娘,你让她别等我了。”
汪贵扭脸问道:“姓王的姑娘,你相好还是未过门的媳妇?”
“没,她都不知道我。”说着,范世安脸上露出一丝羞涩,“我是偷偷相中她的。”
汪贵沉默了会儿,在范世安的肩上重重拍了下:“活下去,到时候我去给你说媒,她要是不同意,我绑着她进洞房!”
“哨长,军法上说了,抢民女要杀头的。”
汪贵愣了下,说道:“那我把我妹子嫁给你!我是他哥,我做得了这主。”
“我不要,你那妹子和你长得一样,太难看了。”
汪贵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正要骂出口,就听范世安边上的钱富贵嘿嘿笑道:“哨长,我不嫌弃咱妹子丑,丑妻薄被,都是家中的宝。你们说是不是?”
堑壕里猫着的兵士都纷纷点头,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汪贵赶紧凑到观察孔前朝外看去,只见太平军已经冲过了绿桩,无数的捍天雷像往常一样落到他们的身边,炸了开来。
十几辆大车被炸翻了大半,车里的火药被引燃,正在剧烈爆炸,那动静比捍天雷可大多了,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汪贵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地面传来的一阵阵震动。
这次太平军做足了保护措施,在大车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泥土,又盖上几层棉被,在兵士们悍不畏死的推动下,有几辆车还是来到了堑壕前面。
随着几声巨响,两段堑壕前的沙袋瞬间被炸上了天,后面的山字营兵卒也倒下了一片。
跟在大车后面的太平军也不顾捍天雷落下,蜂拥着朝这段缺口涌了过来。
“迪~迪~迪~”
指挥的哨声和太平军越过红桩同时发生,汪贵脑中一片空白,条件反射般的举起刀,大喊道:“一哨,迎敌!”
一哨八队人,几乎同一时刻从堑壕里一跃而起,每四人一小队,端着长枪就朝着太平军杀去。
汪贵跳出堑壕,正好看到一个山字营的兄弟被三四个太平军刺倒在地,他的血一下子涌上脑子,捡起一个长枪,大喊一声:
“杀!”
非常标准的一个刺杀动作,长枪像毒蛇一样迅疾而有力的插进了一个太平军的胸口,然后一扭一拔,也不去管死没死透,往左边迈了半步,又是一枪,深深地刺进了另外一人的腰间。
这时,他余光瞟到有一杆枪朝自己刺来,他想也没想,下意识的拿枪杆斜着一挡,紧接着收枪出枪,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几个呼吸之间,他就刺倒了三人。
杀人的兴奋和恐惧,此时如潮水般朝他袭来,口干舌燥,眼中的世界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红色。
他转头寻找着下一个目标,直到这时,汪贵才看清第一个对手的容貌。
十四五岁,嘴上留着淡淡的黑色茸毛,正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鲜红的血冒着泡的从他胸口涌了出来,在寒冷的天气中散发着白雾。
汪贵愣住了,自己第一个杀的竟然还是个半大孩子!
就在这时,他背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砰的一下,头被重重击打了下,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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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哨和三哨也投进去了,现在碗口状的清波门外到处都在战斗,死神挥舞着镰刀,收割着一条条鲜活而年轻的生命。
这才是真正的战场,没有丝毫浪漫,也没有丝毫妥协,有的只有死亡和鲜血,无比残酷,却又无比真实。
李慕洲站在城楼窗口,竭力的控制着内心想跑的冲动,手指紧紧的抠着砖石铺成的窗台,发出吱吱令人齿酸的声音。
他的心从没有跳的如此之快,脑中也从未如此清醒。
他本以为凭借着一些后世的知识,造点东西出来就能左右战场局势,现在看来是如此的可笑。
李秀成用这样一场激烈战斗教会了李慕洲一条战场法则。
战争的胜利是人死出来的,你如果承受不了,尽早滚蛋。
“大人,到底如何?要么~”
高四九已经从阵前回来了,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去催李慕洲,可下面已经打成这样,要是不再做决定,那就真来不及了。
徐清禳抬手阻止了他说下去,这时候,这个决定只能由山字营的主将来做。
摆在李慕洲面前的选择不多。
一个是全军撤到第二条防线。可这样太平军追杀上来,山字营损失会很大,第二条防线也可能守不住。
另一个是把四哨和他的亲兵卫队全部投进去,搏一把,但如果太平军这边增兵,那就是团灭下场。
还有第三种选择,四哨朝战场丢雷,来个无差别攻击,不管自己人死多少,至少先把太平军打退了再说。
这个选择最狠,可也最管用。
徐清禳深深看了眼李慕洲,轻声说道:“切不可妇人之仁~”
“军师,我也和你说一句,叫狭路相逢勇者胜。”
李慕洲冷冷瞪了一眼徐清禳,拔出长刀,寒声说道,“四九,把四哨和所有人全部投进去,只要能喘气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子冲上去。谁敢言退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