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烟花易冷
这一等就是三日。
今日,杭城大雾。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乳白的浓雾中。
李慕洲坐在湿漉漉的驿站门槛上,眼前一队队的驿兵跑过,口令声整齐划一,撕开了一日的清晨。
“黑白黑,黑白黑。”
李慕洲搓了搓脸,对这诡异的口令,他实在无力吐槽。
不过老人家说了,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别说黑白黑,就算他们喊男女男,乾坤乾,只要能分得清左右,跑得整齐,李慕洲都认了。
不就是怪一点嘛!
这时,朱贵从浓雾中现出身影,刚要和李慕洲汇报个事情,见他一脸倦容,还挂着两个黑眼圈,不由吃惊道:“大人,你昨晚没睡?怎么看上去这么疲惫?”
正说着,高四九从两人面前跑过,朝他们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李慕洲指着他恨恨说道:“还不是这牲口闹的,也不知道吃什么牛黄狗宝,那床板晃得半个院子都听到了,好不容易他折腾完了,刚要睡会,喏,开始跑步了。”
“我找成夫子商量下,给四九换个住处,现在他家人口多,挤着也不是回事。”朱贵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大人,你和草儿姑娘也差不多可以成婚了。”
“不急,等安稳些再说。”李慕洲似乎很不想提和苏草儿的事,转头问道,“那事怎么样了?”
朱贵俯下身子,轻声禀道:“那两户人家我都派了人看住了,每户六个,三班轮换,暂时没见有什么动静。”
“嗯,如果他们要走,马上拿了。”
李慕洲略一思忖,继续说道,“贵哥,眼看着营中人是越来越多,这军纪你要管住。我觉得还是要有专门的人手,人你自己挑,要和战兵分离出来,人一定要靠的住。四九那边有话,你让他来和我说。”
“人我已经在物色了。还有,大人,我觉得不一定都要和战兵分离。”
“唔?”
李慕洲的目光在朱贵脸上转了转,轻轻点了点头,“此事交给你了,到时把名单给我和军师一份。对了,贵哥,你找个时间把叔和婶婶都接到驿站来住吧,又不是没房子住,一家人总要在一起的嘛。”
话是很家常话,李慕洲说的语气也很柔和,但朱贵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寒意来,不由心头一凛,赶紧说道:“我明天就去把他们接来。”
“不行了,我撑不住了。”
说着,李慕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见朱贵也是满脸的疲色,道,“我回去再睡一会。你也忙了一夜,去休息吧。”
回到屋中,胡乱的吃了些苏草儿准备的早饭,李慕洲便钻进被窝睡起了回笼觉。
结果,这一睡就睡到了晌午。
等醒来之后,苏草儿这才告诉他,说那两个做炮仗的来了,自己见他在睡觉,就让他们在驿丞房等着。
李慕洲也顾不上责怪她,赶紧起床兴冲冲的赶到了驿丞房,等快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却放慢了下来,背着手慢悠悠的晃了进去。
那梁成何欢见他进来,拱手行礼:“见过大人~”
“嗯。来啦。”
李慕洲瞥了两人一眼,施施然坐到椅子上,拿起上面的一根细长竹筒夹在手中,吸了口道,“怎么,比过了吗?”
没等何欢开口,梁成抢先一步说道:“大人,试过了,您那个方子的确比我的管用,那炮仗炸的那叫一个响,我还看了,那药都烧完了,没剩的。”
何欢紧接着说道:“对对,大人,还有您说的放点糖,我就放了一小勺,那炮仗就比以前响了许多。”
“有用就好。”
李慕洲手指在桌上一敲,道,“上次请两位来,是有笔买卖想和你们谈。我想先问下,两位一年能挣多少?店铺中有多少伙计?”
何欢和梁成互相看了眼,不知道李慕洲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是给自己火药方子又是问自己的收入,犹豫了片刻,还是梁成先开了口:
“不瞒大人说,做我们这行的,看似热闹,其实也就过年过节,还有别人婚丧嫁娶的时候有些生意。
以前倒还行,过年元宵中秋,哪个节这杭州城的烟花不得放个半个时辰,家里再穷,小子手上总得有几个花炮。现在年月不太平,娶妻少了,那死了人纸人纸马都能省则省,我们的生意就更别说了。
这也难怪,肚子都填不饱,谁还关心个响动热闹啊。我们现在也就勉强糊口度日罢了。”
何欢道:“去年店里还有两个学徒,后来实在是养不活了,就让他们回去了,现在就自己一家子做,好歹挣出一口饭钱来。”
生意不好,正和我意。
想着,李慕洲走到梁成身前,拿起他的手仔细看了起来。
上面一道道的都是开裂的口子,指甲盖蜡黄,缝隙中因为长年累月的接触木炭而留下了洗不去的黝黑。
李慕洲又拿起何欢的手看了看,也一样,他的手还少了半根小拇指,估计是被火药给崩的。
“我给你们每家一年200两银子,吃穿用都算我的,做得好我还会赏你们的。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二百两?
两人都有点被这个酬劳给镇住了,要知道他们就算在好的年景,一年累死累活最多也就能赚下个三四十两银子,现在这二百两,足够他们一家老小安稳过上好几年了。
“不知大人有何要求。”
李慕洲微微一笑:“你们全家所有人必须住在我安排的地方,吃穿用我都包了,不过没有我的许可,寸步不得离开。你们放心,做满五年,我就放你们走,如何?”
两人还以为李慕洲会提什么苛刻要求,没想到就这。
在行里久了,他们也曾听过老辈人说过这样的事。
有些富贵人家从宫里造办处搞来了图样,再找人来做,做的时候接到一处隐秘地方,做完后连成品带图纸东家全部带走,人才放出来。
为的就是怕做的东西和给皇上的一样,被人知道了,犯了忌讳。
不仅是他们这行,裁缝、木匠、做瓷器玉器的都遇到过这样的事。
怪不得这李大人知道火药的方子,原来是从宫里得来的。
五年,那就是一千两银子,两人只是稍微一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只是大人,你要让我们做什么?是焰火盒子还是花?”
李慕洲开心的笑了起来:“炮仗,我要你们做大大的炮仗!”
-----------------
事不宜迟,两人回家收拾家当工具,李慕洲喊来朱贵徐清禳在吴山驿中寻找起合适的地方来。
对这作坊放在哪里,李慕洲是慎之又慎。无数血泪告诉他,制作火药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那就是团灭的下场。
那就真是创业未半,中途爆炸了。
所以这作坊不能离驿兵住的地方太远,也不能太近,最好还要有水源。
徐清禳拿着罗盘,领着众人在驿站各处穿梭,最后指着面前的一处房舍说道:
“此地为位,壬癸为水,水能克火,就这地方了。”
这是吴山驿一处废弃的库房,后院和吴山只隔着一道高高的院墙,前面和驿站别的地方还有一些距离,地方够大,而且十分幽静,门口的空地上还有一口水井。
李慕洲进进出出的看了好几遍,满意的点了点头,叫来朱贵说道:“今天晚上带人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明日你去城中找几家做瓷器生意的过来。就说我有笔大买卖要和他们谈。”
选地方费了好些工夫,李慕洲抬头看了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便溜达着往驿丞房走去。
还没走到院子,就听到砰的一声,一朵烟花拖着火花,直入云霄,啪的在夜空中炸了开来,洒落如星。
“哇,草儿,你看好漂亮。这个我来放。”
李慕洲站在月门边上,探头往里看去。
只见李雪芬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根燃香正点着面前一个焰火盒子的导线,因为紧张和害怕,那燃香颤颤巍巍的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着。
好不容易点着了,导线刚冒出个火星,李雪芬“啊”的叫了一声,丢下燃香转头就跑到翠竹的身后,捂着耳朵,只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来。
无数短暂而连续的璀璨火花从焰火盒子中喷涌而出,像是在院中长出了一颗金光灿灿的树来,又像是天上的星辰纷纷跌落到了人间。
李雪芬的眼中倒映着焰火的光亮,身体轮廓被这闪闪亮点赋予了某种生动而快乐的形式,她开心的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幽谷中吹来的清风,遥远而清爽。
李慕洲从未见过李雪芬如此率真明丽的一面,以及她脸上发自内心的真实笑容。
他静静的看着她,在这一刻,他似乎爱上了这座城市,和这个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