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个念头的诞生
十月初五,吴山驿
杭州城迎来了最好的季节,阳光依旧很好。
屋檐下,苏草儿坐在一张长凳上,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丝绵袍子,领子和袖口还纳着一层细软的羊毛。
要是耳朵上再加两个耳罩,那就是活脱脱一个地主婆~~身边的丫鬟了。
双手放在身后,两条腿在空中一荡一荡,苏草儿用自己最舒服的姿势看着这个熟悉的空地中那群稍显陌生的人。
阳光从屋檐处漏下,照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心中充满了无比的幸福感。
这些都是少爷的兵。
只是,高四九的声音有些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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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是猪吗?猪都比你们聪明,我说的是左~~左~~”
汪贵耳边响起高四九的怒喝,心里一哆嗦,刚把伸出去的腿收回来换了一条,身上就重重的挨了一棍子。
就算这身衣服厚实,他还是被打了一个踉跄,往前迈了一步。
又是一声呵斥:“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站好。”
汪贵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紧站回了队列。
“来,听我口令,左~~娘卖比,老子说左~~~~哎呀,木头,呆鬼,六二~”
看着仍不整齐的出腿,高四九无能狂怒,跳脚咒骂。
连汪贵在内的这八人是他亲自挑选的什长。
这是高四九从湘军中学来的。
主帅任命营官,营官自行挑选哨长,哨长挑选什长,自上而下的培养自己的亲信。
裙带关系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控制军队,提高战斗力方面,特别是在建军初期还是很管用的。
湘军为什么比八旗和绿营有战斗力,不在于武器装备,也不在于兵员素质,就是因为湘军每一个作战单位,什里的兵是一个村的,哨里的是一个县的,营里是一个府的。
甚至一个什里,沾亲带故的都是亲戚。
乡情纽带,加上丰厚的俸禄和奖励刺激,那战斗力能不高嘛。
不过他从湘军中学的也就这些,至于为什么不让这些什长学习些搏斗技巧,而是花这么多时间在这里排队,走路,还要分左右腿,还有哪些稀奇古怪的训练方法,他就不明白了。
反正都是李大人吩咐的,照办就是了。
此时,他有些急,因为李大人只给了自己半个月时间,到时如果考核不过关,这些什长就会被撤职,都是自己一个个挑出来的,高四九虽然骂得凶,心里还是希望他们都能过关。
心中一急,这棍子也就挥了更密了。
见队形在高四九的责打下越来越乱,苏草儿想了想,站起来往屋里跑去,再出来时,手上抓着一把布条。
“四九,停一下。”
苏草儿走到队列前,把布条分给每个人,嘴里说道:“黑的绑到左手左脚上,四九,你等下就喊黑,白。”
汪贵拿过布条,感激的说道:“谢谢草儿姑娘。”
“草儿是你喊的?”高四九眼睛一凸,喝道,“要喊夫人。”
众人七嘴八舌的喊道:“谢夫人。”
“哎呀,你们这喊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苏草儿乐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一挥手道,“呵呵呵,好好练啊,晚上有肉吃,都是大肥肉。”
听到有肥肉吃,几人的喉结都动了下,这时,就听墙边有人喊道:“夫人,我们有没有肥肉吃?”
苏草儿循声望去,四周的墙边、屋角,密密麻麻的贴墙站满了人,头上还都顶着一块砖头,这也是李慕洲要求的。
说是什么站军姿。
用他的话来说,军人首重仪态,要是个个驼背鸡胸,歪歪扭扭的,那和百姓有什么区别。
“有,每个人都有。”
一声夫人喊的苏草儿心花怒放,乐呵呵的回答道。
“谢夫人。”
“当”
因为有肉吃而激动,张林的头稍稍一动,砖头掉了下来,便引来了高四九一顿好骂:“又是你小子,每次都站不好,肉你也别吃了,多站一刻钟。
都站好,把下巴扬起来。”
张林不敢顶嘴,把砖头捡起继续顶在头上。
汪贵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好了,全体都有,听我的口令。”高四九举起棍子,高声喊道:“黑,白,黑,白~”
或许是因为布条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肥肉的激励,汪贵八人的队列只在一开始还有些混乱,但很快就整齐了起来。
到了日铺时分,随着高四九嘴里一声竹哨响起,今日训练到此为止。
各什长领着自己的人回到了宿舍,汪贵朝后看了眼,那墙边只剩下张林孤零零一个人顶着砖头站着。
他想了想,便带着人回了自己的屋。
吴山驿别看现在萧条了只有十来个人,但以前也阔过,房子有个几十间。现在因为太平军占着南京,运河运输时断时续,那运粮所需的纤夫也不用征召,所以这些房子便空了出来。
李慕洲让人整理出十来间房,就此充当驿兵的宿舍。
每间房内设置的不是常见的通铺,而是放着他特意请木匠做的高低铺,一个房间六张,正好可供一什十二人居住。
进得房中,汪贵就把自己丢到了床上,他现在脑中一片空白,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时,上铺探出一个头来,说道:
“汪头,这里有些邪啊。”
此人是汪贵的邻居金安,当日见汪贵拿了银子回家,便红了眼,跟着汪贵一起来投了军,现在编入了他的什中。
“哪里邪了?别乱说,让高大人听到了,又是一顿好打。”
金安眼睛骨碌转了下,从上铺跳了下来,凑到汪贵面前神神秘秘的说道:
“高头,我有个本家哥哥在杭州绿营徐大帅手下当差,听他说,他们那边半个月都不练一次,平日里也不用在营中待着,爱上哪就上哪,哪像咱们一样,天天在这里关着,厌气的很。”
他的话引来了周围人的附和。
“就是,我听说别的军中,练的都是厮杀阵列,咱倒好,整天练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等回去旁人问我,范家老二,你在军中学了点啥,你让我咋说,难道说,我天天顶砖头。那岂不是被人笑死。”
“哎,你别说,这顶砖头还有些用,等到以后啊,咱还能去武林门卖艺呢。”
另张铺上的钱富贵支起身来,接着范世开的话说道,“那每天二十个俯~~俯卧撑,还有那三十个仰卧起坐才要命呢,我现在这肚子上的肉都像不是我的一样,去茅房撒个尿,手抖的都把不住吊了。”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钱富贵咧着嘴刚要笑,肚皮一阵酸痛,呲着牙道:“哎呦,别笑,别笑,老子肚皮酸死了。”
众人笑的更欢了,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味道。
汪贵笑了两声,想起了自己什长的职责,放下脸来喊道:“别笑了,当兵哪有不苦的,别的不说,这每月三两银子,你们在外头赚的到?看在银子的份上,忍一忍,大人说什么我们就练什么吧。”
这时,张林低着头回到了房内,默不作声的爬上了自己的床,佝着身子背对着众人。
金安瞥了他一眼,道:“汪头,这累点我们也吃得消,又不是婊子,躺在床上腿一叉就能赚钱。
可这里规矩也太大了,吃饭不能说话,睡觉时不能说话,被子要叠得方方正正,每天还要扫地擦桌,你看,就连吃饭的碗,洗脸的手巾都要摆的整整齐齐。这哪是练兵,这是在训练奴仆啊。”
汪贵朝着门口的桌子看去,上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十二个碗,就连上面放着的筷子都朝着一个方向。
这种规矩的确大了些。
正想着,金安凑到汪贵的耳边轻声说道:“汪头~咱跑吧。”
“跑?”汪贵没想到自己的什中竟然有人有这种想法,心中一惊,道,“逃兵可是要杀头的。”
“杀屁个头,他们吓我们的。”
金安压低嗓子说道,“反正安家银子到手了,我们去外地躲一段时间,他们要去家里找就找吧,等风头过了,我们再回来就是了。”
“不不不,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汪贵愣了会,转头对金安道,“你也不许跑,不然我就去告诉高大人。”
金安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汪贵,讪笑道:“不跑不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林背对着众人,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慢慢滋生起来,如野草一般,不可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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