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臣依旧认为，相王更适合继承大统
裴炎是个性格十分复杂的人，根据其一生的起伏来看，裴炎整个人身上有着奸佞的一面，比如为了居于百官之首的中书令宰相之位，帮助武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清理活动，甚至逼杀废太子李贤、废掉皇帝李显，都有着裴炎的参与。
而他身上也有着忠臣的一面，面对武后的昭然野心，君臣朝纲、忠这个字又在裴炎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完全可以继续当一个奸臣，帮助武后顺利称帝，可他却没有。
辛辛苦苦获得的百官之首宰相之位、个人性命、家族荣辱全部被他所舍弃，他选择坦然赴死。
武后此时还不清楚裴炎的另外一面性格，但她已经隐隐察觉到了。
首先，就是前些日的大唐官署名字修改之事。
比如，尚书台改名文昌台、中书省改名凤阁、门下省改名鸾台、左右仆射改名文昌左右丞相、礼部改名春官、吏部改名天官等。
这件事情，裴炎虽然没有反对，但和以往自己所下达的任何命令都支持相比，裴炎选择了沉默。
为何要修改官署名字？这也是篡位过程中的一环，只有遮掩的这些旧的过去，属于大唐的过去，才能显露出新的未来，属于她的未来。
这件事情，让武后很是不满，然而第二件事情，则让武后已经察觉到了裴炎性格的另外一面。
修改官署名字刚刚不久，她决定追封祖先爵位，建立‘武氏七庙’。
自古以来，以礼制规定，唯有天潢贵胄也就是当今皇室，可以建立‘七庙’。
七庙，也就是祭祀七代祖先的宗庙，除了皇室，其他任何宗族世家，若是建立七庙，就是僭越，就是悖逆。
这件事情同样是篡夺李唐江山的重要一步，武后是个愿意等待的人，并且性格原因让她格外慎重，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只有一步步试探群臣的底线，最终她才能公然且正面的称帝。
她令人试探裴炎，可未曾想到，裴炎拒绝了。
至此，武后渐渐不信任裴炎，对裴炎有了些许的提防。
“卿，如何看？”，询问过后，武后静静的看着裴炎，皇帝李显方才与她的交谈，她全部说于裴炎听，皇帝话语中涉及到了‘太后继承皇位’这个敏感的话题，她借着询问的理由，就是想看看裴炎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裴炎并未多想，而是直言道：“皇帝并非是顺从天后，皇帝只是怕了。”
“皇帝惧怕被废掉皇位，失去任何反抗能力。”
“臣依旧认为，立相王。”
这一刻，武后笑了，她平静的看着裴炎。
裴炎，为何没有提及‘太后继位皇帝’这件事情？
是不想么，还是不愿？
如今的百官之首、宰相之首、位列中书令的裴炎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没有她的话，裴炎永远也不可能居于庙堂之间，群臣恭敬。
裴炎应该和自己一条心，支持她称帝的。
并且帮助她完成这一切。
可裴炎却绝口不提此事，其心中所想，已然显露。
“陛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至于被废？”
“裴卿，莫要因韦玄贞之事，记恨于陛下。”
武后简短的两句话，让裴炎心中微颤。
他为何赞同废掉皇帝李显，并且在李显入宫内向天后承认错误的情况下，依旧提议废掉李显？
这一切，皆是因为今日朝堂上，李显决定提拔韦玄贞为侍中。
自贞观朝开始，唐朝宰相制度，始终为‘三省合议制’，中书省起草诏令、门下省审核驳斥、尚书省颁布施行。
任何重要的事情，皆需三省宰相同意认可，达成一致的观点，才可决定。
而高宗皇帝逝世不久，武后就对三省合议制进行了改革，把门下省的侍中调到中书令担任中书令。
这就导致，三省中的门下省相当于消失了，中书省同时掌握起草诏令、审核驳斥两项权利，而尚书省只负责颁布施行即可，在这种情况下，三省合议制消失，唯有中书省做大，掌管所有权利。
裴炎如今就是中书令，掌握三省权利。
这是他辛苦多年，为武后的鹰犬换来的。
可陛下却要任命韦玄贞为‘门下省侍中’，这就意味着在皇帝的帮助下，韦玄贞这位门下省侍中将再度拥有审核驳斥的权利，所谓的三省合议制将再度恢复，他这个中书令的权利几乎被分走了一半，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所以此时裴炎依旧坚持，废掉皇帝李显。
可武后突然转换的态度，让裴炎脸色发变，甚至心中有些发凉。
武后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直接说出自己是因‘韦玄贞担任门下省侍中之事记恨陛下’，才主张废掉陛下的？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武后想的话，完全可以利用这件事情，将自己的宰相之位罢免，甚至身死族消。
臣子官级再大，依旧是臣。
妄议废立大事，这是悖逆之举。
武后，为何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
几乎是顷刻间，裴炎就想清楚了一切，自己被武后提拔至百官之首，已经在庙堂间掌握了一定的力量，武后想以这件事情为要挟，让他这位百官之首，支持武后篡夺李唐江山之事！
人老成精，能居于庙堂之间的百官，又有几人愚蠢？他何尝看不出来武后心中想法？
心中了然这些后，裴炎忽然神色轻松了很多，缓声道：
“臣依旧认为，相王更适合继承大统。”
恭声过后，裴炎行礼，退出洛阳宫。
武后的面色渐渐寒冷了几分。
想了想，武后决定等一等，再等一等，建立武氏七庙这件事情，过两日她便令武三思奏请，试探群臣的看法，以及这位中书令裴大人的看法。
若裴炎依旧不识时务的话。
她能让裴炎为百官之首，也能让裴炎身死族灭。
“请，程务挺、张虔勖两位将军。”武后唤内侍前来，虽是深夜，但她依旧要见这两位将军。
废掉皇帝的事情，取消。
既然皇帝选择顺从，并且甘愿放权，那依旧是她的骨肉，是她的儿子。
养在宫内吧。
“不过，亦要断绝群臣与其往来。”武后心中自语，皇帝一日之内，性情大变。
真的是因为惧怕么？
也有可能是不想逆水行舟，知晓当今力量不足，需要隐忍沉寂。
废太子李贤，被驱逐出京城，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反扑，皇帝是担心也被废掉后离开京城，成为粘板鱼肉。
武后并不相信，李显是真心愿意放权的，不过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这两日就让李显移居别殿，断绝其与群臣的任何来往。
想来，在她的掌控下，并不会发生意外。
时间不久，程务挺和张虔勖两位禁军统领就到了，这两位将军中，张虔勖稍差一些，而程务挺是如今大唐真正意义上的军界巨擘。
诸多战功让程务挺已经成为了实际意义上的大唐军界勋首。
武后看着两位将军，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无论是程务挺亦或者是张虔勖，两人能位居如此官爵，也有着宰相裴炎的提拔原因，并且她知晓程务挺和裴炎的关系很好，堪称至交。
程务挺视裴炎为恩人。
若裴炎依旧不选择顺从她的话，未来她必然是要清理掉裴炎的，那么届时，程务挺是否会记恨于她？
一旦百官之首裴炎，与军界勋首程务挺联合，那么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足以让皇权颠覆的致命威胁，更何况她现在还不是皇帝呢。
这一刻，武后看向程务挺的目光中，隐隐有杀意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