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的疯人院:“比利时号”南极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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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1926年1月20日
堪萨斯州莱文沃思

黎明将至,灰蒙蒙的天空被莱文沃思监狱医院的窗户格栅划成一个个小块。看着是个冷冽的早晨。16小时的轮班结束了,年迈的医生精疲力竭;他清理好工作台,向警卫示意,可以送他回牢房了。职责一经移交给正式的监狱医生,他便成了普通犯人——第23118号囚犯。

医生瘫倒在床上。刚刚过去的是很长的一夜。这时候的美国正深陷规模空前的鸦片大流行,入夜后,医院顶层就成了——用医生的话说——“毒品疯人院”。受着戒断之苦的成瘾者号叫着,还想再吸一口。医生的牢房在一幢三层高的砖砌建筑之中,照明良好,配有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和自来水。墙上挂着一些精美的刺绣画,是他自己制作的。与他的一些狱友,包括芝加哥黑帮分子“大块头”蒂姆·墨菲(已成为他的朋友和保护人)和后来的杀人如麻、不思悔改的连环杀手卡尔·潘茨拉姆(不会成为他的朋友)相比,医生的牢房条件算是舒适的。不过话说回来,第23118号囚犯的罪过确实是另一种性质的。61岁的他被判犯有欺诈罪,他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涉及某家石油公司股份的金字塔骗局。这是他服刑的第3年,刑期共14年——比对类似罪行的惩罚严厉得多,却与他的恶名十分相称。

在他记忆模糊的青年时代,远在他失宠沦落之前,医生曾是一名著名的极地探险家。他声称自己在1908年征服了北极点,一下被捧为国民英雄——直到人们怀疑,这件壮举(还有其他几件)是他杜撰的。“他将永远位居世界上最伟大的骗子之列,”《纽约时报》将如是断言,“他索要永垂不朽应是凭着这一点,而不是发现北极。”

当天下午,一名警卫告诉他,他有一位访客。自从一年前入狱以来,医生一直拒绝与亲友见面。今天在等他的这个男人,或许是他愿意破例会见的唯一一个人。几乎每一天,他都会想到这位前队友,一个身材魁梧、现年53岁的挪威人。近30年前,他们一起参加了一场如今回想起来仍令人胆寒的南极探险。挪威人曾是医生在极地探险方面的徒弟,现已成为史上最伟大的探险家之一——南极真正的征服者。他那些屡屡登上新闻头条的事迹,以及他在完成这些壮举时所表现出来的轻松,赋予了他一种近乎神话的气质。为了一系列国际巡回讲座,他走遍美国,但是特意留出了时间来拜访昔日导师。

功绩显赫的探险家要与莱文沃思最出名的囚犯见面的消息不胫而走。没过几分钟,记者便一窝蜂地赶到了监狱。对名誉扫地的医生公开表示支持的举动,可能危及挪威人自己的名声。不过,这次访问的目的并不只是对一位处在危难中的老朋友表示同情。多年来,他一门心思地投入夺取地球上最令人垂涎的地理发现大奖的竞赛之中,这让他付出了代价。身体里的那团火把他燃尽了。他变得刻薄而偏执,没有几个朋友能像医生那样理解他——在更单纯的年代,当唯一要紧的只有生存的时候,他从医生那里学到了很多。最重要的是,挪威人感到出于道义,他必须向救了自己一命的人致敬。

自最后一次见面以来,两个男人的命运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这一点也可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监禁生活榨干了医生的活力,一张脸血色全无,青灰色的眼睛没了往日的犀利,曾经浓密的头发稀疏了不少,大鼻子则——如果可能的话——变得更大了。但是在他笑的时候(露出几颗金牙),人们似乎还是能看到他年轻时的影子一闪而过。

挪威人比医生高大不少。他的脸“是棕色的,被极地的冰雪所晒伤,布满深深的皱纹,但有一种令人愉悦的清新活力”,医生后来回忆道。探险家“正处于光荣之巅,我则在刑事谴责的阴沟里……这种印象一开始让我震惊,但很快,往日的友好气氛就消解了一切阻碍。我们就像是兄弟”。

他们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不愿放开。为了混淆视听,他们开始讲一种被医生描述为“比利时号混合语”的语言。“比利时号”(Belgica)是他们相遇时乘坐的船,那时他们都处在各自的黄金时代,正要第一次前往南极。科学家、高级船员和普通水手说各种各样的语言——法语、荷兰语、挪威语、德语、波兰语、英语、罗马尼亚语和拉丁语,让人想起巴别塔停工之后人类社会的模样。那次航行让两人都见识到寒冷和黑暗是如何蹂躏人类灵魂的。正是在那次远征中,医生开始崇拜太阳。那时,他也曾沦为囚犯,只不过困住他的不是铁栅栏和锁,而是无边无际的冰原。那时,他也曾在夜里听到尖叫。


“巴别塔”(Tower of Babel)出自《圣经》中的一则起源传说。根据该传说,大洪水之后,世界上生活着一个统一的人类种族,说同一种语言。为了到达天堂,人们兴建一座高塔。上帝见状,便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其相互不能沟通,巴别塔计划也因此失败。此传说被用来解释人类为何有不同的语言。(本书脚注若未特别说明,均为译者所加,下文不再一一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