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暴雨与吻(求追读!)
昆古尼尔的枪尖迎面的时候,路明非仿佛被裹挟袭来的冰冷风暴吞噬,雨丝在急速的加持下锐若刀锋,划过他因承受重压而遍布鳞伤的脸颊。
纷至沓来的破碎记忆于眼前闪现,犹如幻翳。
荒原、塔楼,昼夜乍泄。纪元的遗址迄今仍在沉默地叙述那段经已陨灭的辉煌历史。
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座幽暗、破败却依旧恢弘的教堂?黄金的圣枪裹挟着命运的丝线,将那个眼熟的稚嫩的男孩死死地钉在十字架上。
小魔鬼恍若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笑着对他说哥哥你又来啦……而自己注视着那支爆发光辉的长枪,思考着拔与不拔的问题。
就像深潜白帝城的那天,与路鸣泽达成交易前那般犹豫。
拔枪这个简单的动作会释放世界上最大的魔鬼,也许会遗祸数十万年的命运。
不,路明非担心的并不是那么有格局的东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害怕,害怕终有一日眼前这个魔鬼会取代自己,到那时他所挂念的酸甜苦辣都无法再亲手触及……
但倘若连那些酸甜苦辣的小小生活都被毁灭了,再躲酒窖里酩酊大醉又有什么用呢?
路明非只是怂,他觉得自己不该屡次踏进同一条河淹死……话说回来就算被路鸣泽夺舍又怎么样呢?他陪了自己多少年,走过多少起落,这世上还有比小魔鬼更值得托付的人么?
于是路明非伸手握住了圣枪的枪柄。
现实世界,骤然狂暴的风雨之间,奥丁喉头轻动,惊疑不定地目睹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路明非握住了本应无人可挡的永恒之枪。昆古尼尔自脱胎于亘古的理念以来从未踌躇不前,它是命运的兵装,以注定的破灭裁决每个生命。
可现在它却被遏止在了那个男孩的面前,纹丝不动、无法逾越。
这柄永恒之枪的基底是天空投下的雷霆,扑面而来的热量能让普通人在瞬间就被烧焦。
然而路明非却没有退哪怕一步。他手臂上的皮肉被高温离子体烧得像是冬日里饱受积雪压迫的簌簌枯枝,忠诚的神经元在断联的瞬间就开始复原,将源源不断的痛苦导引入中枢系统。
可是路明非莫名其妙地想笑。
“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痛嘛。”男孩低笑。
他驱动着露出乌黑骨骼的双臂,颤抖着按住战栗的长矛,将矛尖缓缓调转。仿佛路明非握住的并非传说中的命运之枪,而是一柄再平凡不过的武器。
奥丁因这骇人的一幕暂时陷入了头脑空白,他骑着斯莱普尼尔擎着昆古尼尔纵横世间多少年,能承受命运直击而不死者有之,可有谁能与昆古尼尔硬撼?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路明非将长枪对准了凌驾于云层上的自己。
静寂的世界在这一刻似乎都凝实了几分,仿佛有数以万计无形的观众凝神注目,虔诚地望着这即将印在心底的一幕。
电光绽裂,路明非向奥丁投出了昆古尼尔!
这是由地到天的逆袭,编织人们生离死别的命运丝线在半空中被悄声绷断了,伟岸的动能牵引着永恒之枪穿透了奥丁的胸膛。
被连带着穿透的斯莱普尼尔仰天悲鸣,一人一骑身后那密布苍穹的阴云被捅破了。
碧青色的天光乍泄,映亮奥丁破碎的面具,和他露出的饱含震撼与恶意的灰色瞳孔。
耳际传来乌鸦撕心裂肺的嘶鸣,好似将死之人的挣扎怒号。
奥丁的身躯破碎了,这一次那些令人作呕的黑色砂尘没有再飞旋逃离,而是泯灭在倾盆而下的暴雨中。
路明非脱力地跪倒在地,他的半身都被雷霆撕碎、焦化得像是脱离火堆的人偶。
大雨冲灭他身上跳跃的电火花,冲湿他平时总是打理得昂扬蓬松的黑色碎发,冲走了地面上流淌的黏稠鲜血和肌肉碎片。
现在的他看起来只像个离家出走逃累了的男孩。
“我们会再见面的。”
奥丁的声音阴魂不散地再度响起。路明非抬眼望去,裹着德式风衣的异国中年人再次站在了酸辣粉摊位旁,一边的木桌上还放着那瓶麦卡伦威士忌。尚未启瓶。
他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状,身上连哪怕一道伤口也不曾存在,只是脸色白得教人心慌。
奥丁的语气已经褪去了所有戏谑和不敬,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我会在终点等你。”路明非拼尽全力向他露出一丝冷笑。
奥丁一直以来保持的面无表情刹那绷紧,脸颊抽动的肌肉将他深藏内心的愤怒暴露无遗。
但显然路明非那一记回敬的投枪并不是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恰恰相反,这位举手投足总是轻松悠闲的中年人此时手腕颤抖,倒像个失血病人。
凝固的人群终于开始流动,与此同时奥丁的身影消失,连带着一起不见踪影的还有那瓶威士忌。
那瓶酒就是奥丁无限重生的关键么?路明非低眉,没力气再去想多余的事了。
这次玩的属实是有点大,双重顶级言灵全开还硬吃永恒之枪。
也就是在未来的小魔鬼及时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否则没有路鸣泽吸纳冲溃心防的那些愤怒、不甘和悲伤,路明非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这次小魔鬼及时救场,那么下次呢?
路明非缓缓握拳。还不够强,远远不够。鬼知道奥丁活了多久的时光,又吞噬了多少龙类的骨血,最终到达现在这副超越成体龙王强度的模样。
最令人惊讶的是,按理说奥丁离超进化体只有一线之隔,他居然还能保持人形。
小魔鬼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沉寂了,但路明非记得他刚刚说过,“龙化”的进程是不可逆的,除非洗心伐髓、剥皮蜕骨。
倘若自己像前一周目那样龙化,彻底解放与小魔鬼融合的全部力量,未尝不能将重伤的奥丁彻底留在这里。只不过那样的话,恐怕整座山城也得为奥丁陪葬。
被闪电刺穿、短暂露出天光的乌云已经被后继者填补,奥丁毕竟是天空与风之王,他造访之地总有暴雨倾盆。
“根据气象台预报,受强冷空气和暖湿气流对流影响,重庆中部地区将迎来持续降雨天气。预计部分市区有中到有暴雨或大暴雨,周边县城有中阵雨到大雨……”
雨流如注的时候,CBD某处高楼上的巨型屏幕开始播报天气预警。
对不知内情的人们而言,这则临时通报的消息像是事后诸葛亮。
大家抱怨着明明上一秒还热得不行怎么一眨眼就下大雨了,撂下手头正忙的工作随便找了家店避雨,人满为患的市中心逐渐空荡。
为了不被路过躲雨的人发现,路明非硬撑着挪动伤痕累累的身体来到一处无人在意的城市拐角,席地而坐舒缓呼吸。
苏恩曦应该已经发现自己消失,按她的性子现在应该快找到自己的位置了。
碳化的身体表层逐渐剥落,路明非的身体表层已经开始长出崭新的肌肤。
他那一双不熄的黄金瞳亮得像是风雨中的明灯,于是路明非暂且闭目养神,等待麻衣或者零前来接应。
直到他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
“路明非?”
另一边,苏恩曦只是走了个神就发现刚进门的老板消失了。
门还紧闭着,周围也没留下什么纸条或通知。虽然老板来无影去无踪已经成习惯了,可走之前基本都会知会她们一声,怎么这次这么突然地就闪人了?
她立刻联系了还在监视老唐的零和酒德麻衣。
“你问老板是不是来找我们了?没有啊。”偏离CBD的城区一角,麻衣正盯着天台栏杆上的望远镜,一边注意着镜心的男人一边打电话道。
“老板不见了?”
零从麻衣身后的楼梯走上,精致的眉眼紧锁,“没留下消息吗?”
“没有啊,有的话我能联系你俩嘛。”苏恩曦有些焦急,“老板手机的信号突然消失了,GPS定位追踪不了,总不能是被雷劈了吧?”
“别说怪话。”零嗔怒,“老板是从你的面前消失的?你在哪里,我去找他。”
“什么信息都没有,你能找到老板吗?”麻衣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口道。
零握紧了手机:“可以的。我能找到他……我总能找到他,无论在哪。”
这并不是妄言。她与那个男人之间有一份绵延无数纪元的契约,所有者已经向这世界一切的历史宣告了自己对她的所有权。超越生理乃至灵魂的血脉联系将二人紧紧绑在一起。
于是麻衣驻守监视点,零踏着急促的步伐穿过小巷,走过居民区,直闯CBD,去寻找那个人的踪迹。
阴沉的天空覆压于顶,冷风吹起她白金色的发鬓。
这位珠宝般令人想要精心呵护的女孩趟过风雨,感受着血管深处的悸动,终于在空落落的大楼间隙找到了那个重伤的男孩。
但站在那个人身旁的还有一个女孩。
“路明非?”
男孩诧异地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视野里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
她穿着一眼看去就知道很贵的漆黑dior连衣裙,本应闪耀破碎光辉的水钻小包因惊讶而脱手、掉在她脚下的淅淅水流中。
苏晓樯半捂着自己的下巴,露在外面的薄唇微微颤动,漂亮的浅褐色混血双瞳此时染上了不止一星半点的惊惧。
苏晓樯?她怎么在这里?又为什么在害怕?路明非的心智还有些模糊,片刻后才意识到,原来是这样。
他在女孩透如琉璃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炽烈的金色双瞳。
路明非在一瞬间理解楚子航平时有多么不容易了。
该死的,自己能停止时间甚至逆流时光,为什么就不能熄灭眼中的金光?
与奥丁的交战中,他以“时零”和“刹那”叠加的极速逆转了时间。在战斗发生前已经离去的苏晓樯自然又回到了市中心,也顺理成章地发现了自己。
这下好了,对凡人而言混血种的金瞳就如同巨兽的凝视,没有转头就跑撂下路明非一个人已经算苏晓樯有教养了。
她掉头就跑了反倒是好事,反正只是短暂的邂逅,又不会留下证据,回头苏晓樯问起直接死不承认就行。
可现在苏晓樯的目光从上到下将路明非看了个清清楚楚,神色在恐惧与担忧间不断变换,看来已经认定眼前的异常之人就是路明非无疑了。
“你……没……”
苏晓樯尝试着想走近一步,问问不久前还会跟自己在课间拌嘴的欢喜冤家因何沦落至此,但身体深处律动的恐惧阻挡了她的脚步。
你没事吧?这种话要怎么才能问出口?
他的身体说是被架在火上翻了几番都是轻的,活像刚逃出老君炼丹炉的猴子,也就那副因整天对喷而忘不掉的容颜并无改变。
他……为什么还能活着?
更让苏晓樯畏惧的是那对金瞳,那明显是非人的眼睛,究竟缘何会出现在路明非的脸上?难不成这个往日里白烂的邻桌男孩……是个怪物?!
这时,犹豫许久是否要上前襄助的苏晓樯听见了另一阵脚步声。
她偏头望去,一个白金色的女孩闯破她与路明非间的沉寂氛围,自顾自地俯身架起了路明非的肩膀,扶着他缓缓站起。
“你需要紧急治疗。我带你去找薯片。”零以轻盈的声音说,雨声窸窣,苏晓樯并未听见。
在苏晓樯的眼中,她只看到一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想要带走自己重伤濒死的旧识……搞不好这个俄罗斯女孩就是把路明非搞成这样的元凶。
于是她鼓足勇气上前一步拦住零的去路:“你是谁?放下路明非!”
零冷眼看着这个隔绝于世界暗面的纯洁小白兔,路明非情况急迫,容不得她再费口舌。此时她又全心全意扶着路明非,腾不出手把苏晓樯打晕。
于是零轻唤道:“老板?”
路明非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些许,抬头应道:“我在……嗯?”
苏晓樯又瞪大了眼睛。
路明非的嘴忽然被堵住了,贴上来的是比晚风更薄、比雨露更冰凉的柔软之物。是少女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