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王从天降
路明非沉默了，他可以无视奥丁漠视生命的歪理，但关于血之哀的论调却没法反驳。
血之哀。由于卡塞尔学院自成立以来并没接触过多少纯血高阶龙族，所以现在的混血种们大多都不知道，血之哀其实对龙王这种级别的存在也是一桩恶疾。
诺顿会因为失去康斯坦丁愤怒地加速孵化，耶梦加得会因为放过了楚子航导致前功尽弃，本质上都是被生离死别或者其他酷烈的感情一时吞噬了理性。
倘若诺顿真的只把康斯坦丁看作食物，大弥老师给楚子航的那碗银耳羹里下毒……或者用其他的手段控制住师兄，想必他们也不会落得令人叹惋的下场。
诺顿以君王的身份履行复仇之名光荣就义还算符合名节的，堂堂世界的环绕者、耶梦加得还得给一个血统被强行拔高才到A级的混血种当背后灵，作为龙王可以被笑到下个纪元。
换言之，它是流着龙血之人自我毁灭的始动点。
“世界上真有很多人么？不，那些人都不存在，只有那些知道你在意你、会为你喜悦和悲伤的人才是真正存在的。”
奥丁不知何时悄然站起，绕着面色铁青的路明非缓步旋转，语气平淡地说。
“看吧，你被我说中了。内心深处你并不关心这CBD的一切，即便眼前的高楼广厦不久后就会沦陷，你也只在乎那个消失在人群中的女孩。”
“我们真的很像。”奥丁的言语如同恶魔的蛊惑透入耳膜。
“我们一样冷漠、一样虚伪……甚至一样有着深入骨髓的幽默。只不过我活得太久了，而你还年轻到难以拉下脸面，不是么？”奥丁向路明非展开双臂，作出邀约的姿态：
“我们才该是天生的盟友……天生的君王！”
路明非忽然动了，只不过动的并不是嘴唇，而是浑身暴起的肌群。
细微的咔嗒声遍传全身，静止的时间仿佛迸裂出了细小的碎片。那是路明非的骨骼在连顶级混血种也察觉不到的一瞬间铰合，拉扯着肌肉灌注狂暴的激素。
奥丁睁大了眼睛，慢慢低头，一柄汹涌流动着的漆红血刃贯穿了他的胸膛。
“这种招揽我已经听厌了。你多少年的寿命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竟然学会了混血种威逼利诱他人的那一套。”路明非冷冷地说。
巨大血刃的末端握在他的手心，路明非手掌中间横贯着一道狰狞的伤口，血液从裂口中涌出，汇流成骇人的武器。
他的双眼此时已经完全脱离了生物器官的范畴，如太阳般涌动着灼热的赤金。
遮光美瞳早已被澎湃的热量蒸发成了气体，从他的眼角蒸腾而起，仿佛实质化的愤怒流泻而出。
“我跟你很像？天生的盟友？别侮辱人了。”
“这个世界有多大，取决于你认识多少人，你每认识一个人，世界对你来说就会变大一些。”
“这座城市埋藏着多少邂逅，有多少人的希冀正亟待发芽，你怎敢妄言将之弃若敝履？”
路明非并非当年那个没踏出过南城的孩子。
这么多年了，虽然回忆总是苦甜交织，但路明非唯一不后悔的，就是走遍那些舞台。尽管出演得尽是些悲剧，但只有走上舞台，才能遇到忘不掉的人。
真正属于你的世界其实是很小的，只有你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看过的落日，还有会在乎你死活的朋友。
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的地方就不重要……因为也许在你即将走入的未来，就有会跟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朋友等着你。
无论是苏晓樯还是这座山城，都决不允许奥丁染指！
于是路明非不再关心中年人吐出的毒液，骤然拔刀刺入他的胸膛。
奥丁似乎并没有听到路明非的慷慨陈词，他盯着贯穿自己胸膛的血刃，居然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你还是跟当年一样冲动。”奥丁摇头叹息，好似胸前致命的伤口并不存在一般。
异国人的身躯突兀地消失了。如同一盘散沙倾斜落下，上一刻还清晰无比的人形骤然消失在路明非眼前。
凝滞的时空间有乌鸦飞过，高声啼叫，带来灾厄的预兆。这些从噩梦中走来的灾难使者盘旋在苍白色的城市上空，尖锐的鸣叫声仿佛恶魔的讥笑。
“作为高贵种族的一员，你的性格太接近先天的缺陷。”
奥丁的叠声诡异地从四面八方传来，路明非环视四周，无数个异国中年人正踱着步子围困着他，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笑颜。
“或许你该去读个幼儿园，这样会不会变得更成熟一点？”
他在激怒自己。在市中心奥丁随时都能打破自己的“时零”，令这一切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理智告诉路明非现在不应该愤怒，但理智的弦在意识到奥丁用苏晓樯胁迫他的时候就绷断了。
无止境的愤恨吞没了他。前世今朝的仇恨在此刻爆发。
“哥哥。”
路明非听到了那个稚嫩的声音，“你的情感波动超过上限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是小魔鬼的声音，跨越时光的长河传输到此时的路明非耳边。现在的他跟路鸣泽是一体的，小魔鬼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出现了异状，才出声提醒。
“是奥丁。”路明非简洁地说。
“弄死他。”路鸣泽不假思索。
“能做到么？”路明非在脑内轻声喃喃，“你说过我被酷烈的情感吞没就会发生无可挽回的灾难。”
“话是这么说没错，龙化的进程是不可逆的，或者说只有剥皮脱骨才能恢复到人形的状态……不过放心吧，现在不是有我在吗？我们是一体的！”
小魔鬼拍着胸脯：“所有的悲伤、一切的愤怒，都由我来担负！哥哥你知道么？魔鬼是不流泪的，魔鬼难过的时候，杀戮就可以了！”
仿佛脑海深处诞生了一颗黑洞，上一秒几乎冲破情感限界的思绪被全部吸纳吞噬，路明非只觉得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明。
在他无法察觉到的身体内部，已经开始龙化的肌肉组织开始迅速冷却。
路明非闭上眼睛。
奥丁随时都能取消“时零”的领域，言灵再启动需要几分之一秒的时间，这足以奥丁掀起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要在周围的人受到波及之前解决掉所有的分身。
他莫名想起周星驰拍的那个武打喜剧片《功夫》，糟粕老头火云邪神说的那句传世台词回响在脑中——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一般的言灵无法短时间内应付数以十计的奥丁分身，需要比“时零”更快。
比快到接近静止的时间更快！
浑身的骨骼恍若变成了重达数十万斤的累赘，有磅礴的伟力从内心深处涌出。
心中迸发的力量推动着沉重的四肢向前迈出一步，踏碎了坚实的混凝土地面。缓慢飞舞的碎石漂浮在空中，而后轻盈地落回地面，补完本已破碎的地表，仿佛电影倒带。
与此同时周围静止的人群开始向后前行。
原本展露自信微笑的分身们在同一时间脸色开始变幻。在奥丁的视角里，路明非只是再度抽出了那把血刃，然后忽然消失了。
下一刻，迎面斩下锋锐血刃的身影同时出现在所有“奥丁”的面前！
九阶刹那，512倍神速斩！路明非眼中闪动的赤金在凝滞的时空区域内绘出无数的光流。
理应与“时零”天生相斥却敌我同源的“刹那”被路明非无师自通了，叠加着“时零”的领域同时施放！
这是本不应存在于世间的一刀，快过古代君主飞奔时激励骏马的鞭挞，快过飞驰于高楼广厦间的布加迪威龙，快过这座城市的每一缕悲伤、惊喜与愁绪，在白驹过隙的一瞬间悄然绽放。
无人知晓，却已斩断时光。
数十个“奥丁”的要害被同时刺穿，动作雷同地向后飞去。如果声音在这领域内能自如传播，会有人听到叠在一起转瞬即逝的数十声爆响。
“嘎——嘎——”
伴随着高旋于顶的乌鸦的惊鸣，“奥丁”们悉数粉碎成不祥的黑砂，旋转着汇成黑色的沙流升空，钻进不知何时变得阴云密布的苍穹。
路明非的动作实在太快，奥丁没来得及取消“时零”，此刻产生变动的唯有这片天空。
远方的高空有雷霆刺破乌云袭来，宛如一艘自如航行风雨的剪水快船。
波谲云诡间庞大的八蹄巨马踏着闪电到临，稳稳地接住了那缕散乱的黑砂。
“轰——”
巨马仰蹄嘶鸣，口中喷吐出青白色的电流，它的嘶吼听起来就像是雷声。
黑砂显形，“邦达列夫”阴沉着脸扣上古奥森严的面具，伸手从云层中抽出一件缠绕着雷光的大氅挥手披上。萦绕CBD高空的乌鸦们围绕着他齐声鸣叫，仿佛庆祝君王的驾临。
天空与风之王，奥丁！此刻终于显露出了久不出世的真容。
“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异常。摆脱梆子声的控制、有隐秘培养的组织，甚至还能用心下达言灵！”奥丁咆哮道。
“我们这样的存在只有吞噬相近或者更高阶级的血肉才能进化。你屠了龙？吞噬了谁的龙骨？大地与山，海洋与水，还是藏在水底的那条黑蛇？”
“屠龙？”路明非笑了。
此时他感觉周身每一处都痛彻心扉，神经系统在被扯断的瞬间就开始重组。
在“时零”叠加“刹那”的重压下，坚硬如铁的龙骨在肌肉腔室内碎成了齑粉。动脉破裂，汹涌的龙血冲入空腔，一边灼伤着他的内脏一边修复骨骼。
该死的，痛死了，就像上辈子所有的痛苦瞬间碾压过来一般。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倔强地昂起头直视凌驾云层。
“正经人谁他妈屠龙啊！”
奥丁再也不能坐视眼前这个异常的个例为所欲为下去了。原本他只是以为路明非觉醒了血统，超级血统的龙血复原了多年前早已割断的脑桥，却没想到已经能与自己分庭抗礼。
雨云开始向时停之城倾洒水露，灰暗的世界中有辉光明灭。奥丁伸手握住那道曲折落下的闪电，炽白色的高能离子在他手中缓缓化为实体。
路明非的金瞳骤缩，他认出了奥丁的行为。在旁人无法观测到的奥丁的手中，有几乎隐形的丝线缠绕着“枪身”，令其凝固。
昆古尼尔！这位北欧主神正以雷霆为原料、用命运力打磨，铸造出逆悖因果的永恒之枪。
“这家伙果然能手搓永恒之枪啊，果然成体及以上的龙王都能篡改命运，能开挂的不只咱一家啦。”小魔鬼无奈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路明非没有回应，自顾自地喘着粗气。
他没把握再使用一次逆流时光的言灵组合了，仅仅转瞬间的一次施放就几乎毁灭了路明非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无数次贯穿自己的命运之枪逐渐成型。
在这紧要关头，路明非却奇异地怀念起过去来。
按以往的经验，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里他总会遇到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魔鬼，在耳边轻声说亲爱的哥哥这个世界对你这么不友好你为什么不向它宣战呢？哥哥一巴掌拍过去说滚出去我绝不再卖命给你……
如今他们却在此并肩，戮力同心，就像一对在战场上披肩浴血的兄弟。
在路明非失神的这一刹那，铸造完成的“昆古尼尔”从奥丁手中无声投出。
那柄炽白色的烈光之枪吸附着乌黑的阴云落下，好似整片雨夜向路明非袭来。
但是路明非没有逃。
路明非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逃够了，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逃到最后也会被人硬推着挤上战场，最后还得因为自己的怯懦付出失约的代价。
曾经的自己因为怕被小魔鬼夺舍而患得患失，结果世界的未来都被连累了。都重生了再走一遍这样的剧本？想想就要吐了。
他平静地看着昆古尼尔在夜空中划出倾斜朝下的直线，尖锐的矛头直指他的胸膛。
然后路明非伸手握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