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战
“绛衣贼?什么绛衣贼?”赵延年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将杨征挡在船舷和自己之间的狭小空间,同时向旁边的第五登使了个眼色,第五登会意的靠了过来,隐然间已经将杨征包围了。
“就是绛衣将军张伯路的手下呀,这贼子凶恶的很,官府都拿他没办法!”杨征没有注意到赵延年的举动,急道:“只要那悬挂锦索的船便是他的,江上混饭吃的人都知道,赵头您没听说过吗?快逃吧!咱们船快,还来得及!”
“住口!”赵延年压低声音喝道:“什么绛衣将军白衣将军的?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一刀宰了你!”
杨征被赵延年的疾言厉色给吓了一跳,他正要开口争辩,腰眼一阵轻痛,回头一看却是第五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一柄短刀正顶着自己腰眼。
“老老实实听命行事,保你无事!”第五登笑道:“不然乃公一刀下去,包你无声无息去喂江鱼,明白吗?”
顶在腰眼的刀尖压倒了对盗贼的恐惧,杨征忙不迭点头,赵延年做了个手势,第五登押着杨征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他站在身后,持刀的右手袖子垂下,旁人只看到两人站的很近却不知杨征性命就在后面那人身上。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杨征压低嗓门问道:“张伯路可不是好对付的,他上了船大家都得完蛋!”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待会你按照平日里教你做的做就好了,贼人伤不了你分毫!”第五登道。
“你们这才几个人,怎么打得过张伯路?”
“谁要和他们打?”第五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讥诮的笑容:“直接撞过去不就好了,你在这船上这么久,没发现船首有冲角吗?两排桨齐下,这船如飞一般,什么船挡得住?船沉了,张伯路再多人手,还能泡在江水里面和我们打?”
听第五登这般说,杨征眼睛一亮,他最怕的就是这伙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和张伯路对砍,自己也会遭池鱼之殃,但听第五登这般说,这伙人早有准备,计划听起来也颇为可靠,再说了,绛衣贼再危险能险过现在就顶在自己腰眼的刀子吗?
“小人明白了,自当为郎君效命,不过可否把小人身上的刀子松开些,不然船上颠簸,就怕失手!”
“你尽心办事,刀子的事你无需担心,乃公打过十几年羌人,手上刀子想让谁死就让谁死,不想让谁死谁也死不了!”第五登嘴上这么说,手上还是减了两分力道,让杨征暗自松了口气。
说话间,两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只有半里多,眼力好的已经能够看清对面甲板上的人,为了避免让来船走脱了,张伯治依照惯例,将五条船分作两队,前后夹击,往岸边赶。反正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船上的财物,而非人员,就算船上人上岸逃走,也带不走船和多少财物。
“四郎君,那船是不是昏头了,怎么朝咱们这边冲过来了?”随着距离的靠近,一名手下疑惑的问道:“而且这船速度好快呀!”
“应该是想从我们这边冲过去,然后顺流逃走,让咱们追之不及!”张伯治稍一思忖之后道。
“不错,还是四郎君想的周全!”那手下笑道:“不过这船上人还真有几分胆色,江上好久没遇到敢冲着咱们来的呢!”
“嗯!”张伯治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先射他们几箭,吓唬吓唬他们!”
稀稀拉拉的箭矢落下,让魏聪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虽然他的外衣下有甲胄,但毕竟还有遮挡不住的地方,但旁边的赵延年低声道:“无妨,贼人这是想吓唬我们,都射偏了!”
果然,距离最近的一箭隔着也有十多尺远,魏聪松了口气,问道:“延年,现在该怎么办?”
“擒贼先擒王!”赵延年毫不犹豫的答道:“只要先撞沉了最大那条贼船,剩下的贼人自然胆寒,无论是逃走还是将其诸个击破,我们都占据主动!”
“好!”魏聪血气上涌,大声道:“最快航速,撞沉吉野号!”
“吉野号?”赵延年闻言一愣,旋即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赶忙让手下传令,然后对魏聪和曹操道:“二位请先到舱中暂避,以避免流矢,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在下即可!”
“嗯,那一切就仰仗延年了!”魏聪也知道接下来肯定会很混乱,自己和曹操站甲板上也就是添乱,便和曹操退到船尾舱中暂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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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长鸣!
“最快桨速!”杨征高喊,同时旁边加快了踏板的节奏,这将带动船舱里面一个响板,底舱的桨手们就是按照这个节奏划桨的。击桨的速度随即跟上,木叶在水面翻飞,带起白色的水雾,余皇号破浪而前,就像一条飞鱼冲出水面,下午的阳光给冲角涂抹上一层暗红色,直指最大的,也是装饰的最华丽的那条贼船。
“快,快掉头避开,是圈套!”在两边的距离缩短到只有不到五十米时,张伯治终于发现不对了,在这个距离上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敌船的样子——两侧各有两列船桨,船身狭长笔直,没有船帆,甚至没有桅杆,船首下方有一个尖锐的凸起,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寒光。最重要的是,对方的速度快的惊人,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如此迅捷的船。
江贼的舵手竭尽全力,试图避开迎面而来的冲撞,但这反而适得其反,暴露了自身薄弱的侧舷,另外一条与张伯治一条路的贼船一开始根本没发现敌人的企图,只是稀稀拉拉的射箭,根本无济于事。
“阿瞒,站稳了,咬紧牙关!”在撞上去那一瞬间,魏聪抓住门上的扶手,咬紧牙关,避免慌乱间咬伤自己的舌头,他只觉得脚下一阵剧烈的晃动,随即听到撕裂的巨响,他将脸贴近墙壁,从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余皇号的船首就好像一把巨斧,深深楔入贼船船身,几乎将其完全撕成两块,他能够看到一个几乎被腰斩的男人正发出绝望的嚎叫声,从这个巨大的裂口中滚落江中,而更多的人已经失去了叫喊的能力,这突然而来的打击把他们吓呆了。
“快,让所有人划倒桨,把我们和贼人分开!不然我们就会陷入围攻的!”赵延年是第一个恢复理智的男人,他用力拍着杨征的肩膀:“后退,然后我们对付下一个目标!”
底舱里,绝大部分桨手们只是感觉到一次剧烈的震动,外面的巨大动静经过船壳的阻隔到他们耳中已经完全失真了,节拍器又传来新的号令,多日的训练让他们整齐的向反方向摆动长桨,他们感觉到船身又传来一阵新的震动——他们不知道那是余皇号正在摆脱那条受到重创的贼船。
张伯治抓住船舷,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保持直立。他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口中满是腥咸,吐了一口唾沫才发现满口是血——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舌头已经被咬破了。他拔出腰刀,想要叫几个人先去底舱看看兄长怎么样了,才发现脚下的甲板正在向一侧倾斜——他这才发现那条怪异船正在向后退,而自己的船正在缓慢的裂开、倾覆,江水从巨大的裂口融入,只要不是个瞎子,就能看出已经没救了。他跺了跺脚,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向敌船冲去。
砰!
第五登拨动曲杆,失去束缚的滚轴立刻旋转,释放的弩弦划破空气,划破空气发出闷响。十几步外正朝自己这边冲来的江贼顿时被射了个对穿。第五登摇了摇头,暗想这江贼是昏头了吗?船都快被撞成两截了,还想跳帮过来,当自己船上都是死人吗?
直到此时,其余四条贼船才从己方首领座船被干净利落一击带走的巨大冲击中恢复过来,正当他们还在犹豫是应该先去救人还是先去攻击袭击者时,余皇号已经退后了三十余米,然后调整方向,向最近的那条贼船冲去,显然她是要故技重施。
正前方,敌船正在慌乱的逃窜,但两边船桨的数量和长度完全不成正比,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正当曹操以为余皇号会直接撞到敌人的船尾时,两边却是错舷而过。余皇号右舷的桨手在撞击之前及时竖起船桨,但敌人右舷的桨却如火柴棍般被掠过的余皇号全数撞断。
“干的漂亮!”魏聪击掌赞道,他看了看还是一脸懵逼的曹操,笑着解释道:“只有一边船桨,这船什么都干不了,我们可以等会调转船头将其拦腰撞沉!”
这时绕到前头拦截的三条贼船才掉头回来,赵延年脸色通红,高声喊道:“最快桨速!”
踏板极速敲击,成了一片绵长、狂热、无休无止的锤打,余皇号几乎起飞了,冲角劈开水花,飞沫犹如乳奶。三个敌人就在前方,江贼们站在前甲板,手持武器,面露狰狞。再转过去一点,再转过去一点,把侧舷露出来!赵延年向神灵祈祷。
神灵定然听到了他的祈祷,余皇号的冲角猛地扎入左侧那条敌船的体内,将其撞的稀烂,力道之猛,连敌人甲板上的人也被抛入江中。相撞的刹那,杨征的牙齿猛地闭合,差点咬断舌头。他吐出一口鲜血。下次记得闭紧嘴巴,你这蠢货。在水上讨了二十年年生活,这还是他头一遭主动撞击别人的船。突然他听到一声轻响,回头一看,贼船的弓箭手正朝自己这边射击。
“后退!”
杨征听到赵延年的命令,余皇号倒划船桨,河水迅猛灌进刚才砸出的大洞,被撞击的贼船就这样在他眼前支离破碎,成群的人落入江中。活人挣扎求生,死人寂默浮沉。即将淹死的人们的苦苦哀号,一直萦绕在他耳际。
余皇号的这一击起到了决定性的效果,剩下的两条贼船不约而同的掉头逃走——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这种从未有过的战斗方式摧毁了他们抵抗的勇气——传统的水战方式如接舷战、投石、射箭在这种特殊船型的冲角攻击面前都成了笑话。面对这种全新的攻击方式,勇气、武艺、人数都毫无意义,决定胜负的只有两个因素:谁的船更大、更快,能产生更大的冲量,能够在一次撞击中最大限度的摧毁敌人的船只;哪方的指挥官、桨手和舵手配合更好,能够用冲角攻击敌方脆弱的侧舷并且保护己方的侧舷。
“追上那条,左边的那条!”魏聪走出船尾的舱室,发出了自己的第一条命令。大约半盏茶功夫后,那条逃跑的贼船降下了船帆,身着锦袍的贼人们站在甲板上,人头攒动,就好像小杂木林。
“孟德,贼人素无信义,千万大意不得!”曹操也出了尾舱,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即便在开战前看魏聪这些手下演练过许多次,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赢得如此的漂亮。他可以毫无愧色的宣布:在一场一比五的战斗中(当然余皇号的船员比贼人任何一条船都要多得多),己方未发一箭,未损一人就击沉了两条,俘获了两条贼船,如此辉煌的胜利足以让他在来年回到雒阳时压倒包括袁氏兄弟的所有同辈,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无妨!”魏聪笑道:“延年,让他们把帆都降下来,武器都丢到江里去!”
“郎君,若是能将那些兵器缴获,岂不是更好?”赵延年有些犹豫。
“无所谓,我们不缺武器,缺的是使用武器的人!”魏聪笑道:“再说,缴获两条船还不够,不要太贪心了!”
“遵命!”
面对魏聪这边的喊话,这边船上的贼人们发生了争执,但很快他们就顺从了。说到底刀剑也好,弓弩也罢,在江面上都挡不住冲角的撞击,再说往深里讲,把武器丢入江中避免落入敌人之手也可以说是一种消极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