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道人
“不过什么?”
“彼未曾遇到真英雄罢了!”赵延年冷笑道:“若是让郎君为两千石,挑选三五百青壮依照您的法子操练两三个月,取张伯路首级如探囊取物!”
“过了,过了!”魏聪没想到聊天吃瓜居然吃到自己头上来了,正想谦虚几句,客栈的大门被推开了,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是中等身材的男人,头戴斗笠,一身皂色单袍,手中拿着一支竹杖,他咳嗽了一声:“店家,送些吃食上来!”说话间,他从袖中取出十余枚五铢钱来,放在桌子上。
店家应了一声,那男人坐下,取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清隽贵气的脸来,王寿压低声音道:“这厮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王寿你莫要多嘴了,这厮是个道人,免得惹来麻烦!”赵延年道。
“道人?”魏聪看了那男人一眼:“你从哪里看出来的?看他身上的衣衫倒也平常呀?”
“您看他的竹杖,数数一共有几节?”
“九节!”魏聪数了数:“这又有什么关系吗?”
“这便是九节杖,是天师道中道行极高的少数道人才能用的,有莫大法力。据说这杖上竹节各自代表一星宿,以杖指天,天神设礼;以杖指地,地祇侍迎;指东北方,万鬼束形!”
“万鬼束形?”魏聪笑了起来:“延年你亲眼见过?”
“那自然是没有的!”赵延年道:“不过这些在四方游走的道人都有几分本事,若是可能的话,最好莫要惹上他们,省的麻烦!”
这时那群绛袍汉子中传出一声尖叫,确实那女子不知道为何惹怒了那年青汉子,吃了一记耳光,逃了出来,躲到那持杖道人身后。那绛袍青年骂骂咧咧的追了过来,拔刀便劈头盖脑砍去:“别挡路,不然小心性命!”只见那道人手中竹杖似乎晃了晃,那绛袍青年便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屎。
那道人好快的手脚!魏聪脸色大变,只见那伙绛衣贼拔刀在手,将那道人和女子围在当中,张伯世喝道:“什么人,没听说江陵绛衣将军吗?”
“将军者,统兵讨伐强梁不臣,致太平也!尔等聚众欺弱,扰乱世间,何谈将军?”那道人冷笑道:“吾只见绛衣贼,未见将军!”
众绛衣贼大怒,张伯世满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他伸出右手伸到脑后去揉脖子,似乎坐久了有些发酸。随后一切便如同时发生,那道人站起身,张伯世右手突然一甩,仿佛模糊的形影,某件银光闪闪的的东西划破空气。假如那道人没动,匕首会正中喉结,然而现在只擦过肋骨,钉在他身后门边的墙上,微微颤抖。
“呵呵!”那道人笑起来,冰冷空洞的笑声仿佛来自一口深井。“我正等着你们,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举起九节杖,挡住当面的第一下劈砍,然后从九节杖中抽出一柄细剑,割断进攻者的脖子。
当战斗爆发,赵延年站起身来,将魏聪挡在身后,其余人也各自拔出武器,戒备可能得袭击。魏聪不得不从人缝中观察战斗的经过。张伯世是个精打细算、有条不紊的剑客,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伐都表明他受过全面、细致的训练,他稳定的向敌人施加压力,长剑在他手中更显得精准而又无情。
而他的对手可能是魏聪见过的人当中动作最快的人,他的动作轻捷而又无声,仿佛草丛中的蛇,而手中细剑就好像毒牙,精准而又致命。不时有身着绛衣的人捂住自己的伤口,绝望的倒下,但很快下一个人又补了进去,维持着包围圈。
但人数上的巨大优势还是让胜利的天平不断向张伯世一边倾斜,绛衣贼们将道人逼进了角落里,他的衣服上已经有了一道丑陋的血色裂痕,他靠在墙上,一边流血,一边大声喘气,看起来胜负已定了。
“丢下家伙,我饶你一命!”张伯世冷笑道。
“好让你们杀了我?”道人冷笑道。
“你已经没气力了,还在流血!”张伯世指出:“再打下去,你很快就完蛋了!”
“那就试试呀!”道人用九节杖支撑柱地面,横剑当胸。
“你以为我们不行?你在流血!”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声,张伯世下意识的回过头,正好看到赵延年从一名同伴的后腰拔出剑来,正阴冷的看着自己,几乎是同时,魏聪的护卫们从背后发起了凶猛的突袭,毫不费力的杀掉了大部分绛衣贼。
“赵延年,你——!”张伯世的眼眶都要撑破了。
“郎君让我动手的!”赵延年笑了笑:“不过我家郎君的眼光向来很准,小心背后!”
张伯世下意识的回过头,一张矮几狠狠地砸在他的小腿上,他勉强站稳了,但道人弯腰避开了他仓促的劈砍,凶猛的一剑刺穿了张伯世的咽喉,血溅到天花板和墙壁上。剑刃卡在张伯世的颈骨中,道人使劲一扭,才把剑抽了出来。
剩下的绛衣贼向门口逃去,魏聪能够闻到他们的恐惧,但留在守卫马车的另外一半人堵住了出口,他们绝望的退回客栈,恶狠狠的看着魏聪等人。
“你们死定了,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一个贼人喊道。
“不错,咱们头儿是将军最看重的堂弟,你们杀了他!”
“除非你们逃出荆州,否则死路一条!”
面对绛衣贼们的威胁,魏聪做了个手势,一张张弓弩在他身后出现,上面的箭矢闪着阴冷的光,就好像绛衣贼们此时的心境。
“放下家伙,否则现在就死!”魏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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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伤口不深,隔日换一次药,应该不到半个月就收口了!”魏聪小心翼翼的替道人伤口包扎好:他拍了拍手,将半瓶药膏和纱布递给对方:“记住了,不要扎的太紧了,不然对伤口愈合不好!”
“在下清河刘辛,多谢足下大恩!”道人向魏聪躬身行礼,虽然他身上还有战斗留下的痕迹,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那般清隽贵气,就好像刚刚与盗贼生死相搏的是另一个人一般。
“在下邺城魏聪!”魏聪赶忙还礼:“不必如此,方才足下孤身一人却为了一弱女子拔刀相助,着实让我钦佩不已!”
“不过是血气之勇罢了,若无兄台,我已经身首异处了!”道人叹了口气:“魏兄,我听说过这绛衣贼的名声,这伙人在这里,说明那绛衣将军所部应该就在附近游荡,他们随时都可能出现,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这倒是,我倒是没想到!”魏聪点了点头:“刘兄,你受了伤,行动不变,便与我同行吧!”
“那就麻烦魏兄了!”
两人上了马车,便押送着几便俘虏,一路往襄阳城而去。两人在车中谈的甚是投机,刘辛自我介绍本是光武皇帝六世孙,年长后因为喜好道术遍访名山大川,游走四方,已经有几乎二十年了。
“原来刘兄还是帝室之胄,失敬失敬!”魏聪赶忙行礼。
“万万不可!”刘辛赶忙还礼:“我虽然是光武皇帝后裔,但历经久远,家父时就已经是白身了,我四处游历,更是平头百姓一个,看这马车、这婢女、随从护卫,魏兄定然非富即贵,我如何受得起魏兄的礼!”
“哪有什么非富即贵!”魏聪笑了起来:“不过是替一位朋友忙一桩生意罢了,路上不安靖,所以带几个护卫随从,遇上事也有个后手!”
“原来是这样!”刘辛点了点头:“却不知是什么生意?”
魏聪听到刘辛询问,稍一犹豫,便径直道来:一来是因为他想要做的事情只要一开动,就会妇孺皆知,根本不可能瞒的了谁;其次是因为这刘辛虽然自称自己父辈时就已经是一介白身,自己无官,游走四方寻访道术,魏聪却不敢小视。因为对早已习惯了原子化社会、市场经济、民族国家独大这三位一体的现代中国人来说,已经很难理解乡里宗族这一怪物的存在了。
所以现代人在阅读历史时,会觉得很奇怪:刘备自小家贫,要贩卖芦席卖草鞋生活,但史书上又说刘备从小受过教育,还喜狗马、音乐、美衣服,成年后能够成为卢植这等高官大儒的弟子,成年后就能前往洛阳,和曹操、袁绍这种顶级官二代、贵公子有所交集了。
(根据王粲所著的《汉末英雄记》,刘备早在灵帝末年,就在京师,与曹操俱还沛国,共同募召合众,讨伐董卓。有人认为刘备和曹操早在汉灵帝设置西园八校尉,即中平五年八月之前就已经相识,还参与了后来何进试图诛杀宦官,以及引董卓外兵进京这一系列汉末的大事,而那时候刘备才二十七岁。很可能曹操刺杀董卓失败后,逃回家乡时身边不是陈宫,而是年轻的刘关张,所以不难理解为啥刘备后来无论去哪家势力都被高看一眼,无他,他真的是和袁绍曹操他们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的老革命。)
经济条件的窘迫和个人的贵族生活作风,以及直通顶级政治生活的人脉和道路。这种矛盾的情况在绝大多数现代人看来有一种怪异的违和感。但这在两汉乃至魏晋却是很正常的,原因很简单——刘备虽然穷,但不贱,他是一个破落贵族,他与生俱来的血脉给了他参与高层政治的权利。
身为刘氏宗亲的一员,他自小就有在宗学中获得免费教育的机会,只要他能表现出足够的能力,同宗的富人也愿意拿出钱财乃供养他在政治上步步高升。现代网络小说里面残酷的嫡庶子斗争不能说没有,但在更多的情况下,同宗的长辈对于后辈中出现一个优秀人才更愿意支持培养而非打压,毕竟在古代社会宗族是一个天然的共同体,后辈出一个千里驹,其他人天然也能随之得到各种好处,真要把有本事的都打压了,剩下的都是废物,到时候家业也是给外人准备的,自己儿子也吃不到嘴。
因此别看刘辛说自己没当官,但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汉室宗亲,和当今天子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仪表武艺谈吐都是摆在这里的,只要哪天遇到机会,一步升天的情况多了去了。这样的人开口问你,你和他卖关子不说,指不定将来哪天就落到人家手上,那时候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原来魏兄与南阳邓士茂早有结识!”刘辛笑了起来:“嗯,打通从宛城直到江陵的车船联运,客商无需自己准备车辆,只要交钱就能凭票取货,魏兄还真是好大的气魄呀!”
“刘兄认识士茂?”魏聪问道。
“那倒没有!”刘辛严重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只是久闻其名罢了,他是皇后从弟,家资亿万,如何认得我一个游方求道之人!”
“游方求道也没有什么不好!”魏聪笑道:“富贵如留侯,助高祖平定天下后,不也弃人间事,从赤松子而游,寻仙求道去了!刘兄今日所为,也是仿效先贤嘛!”
刘辛闻言笑了起来:“那就多谢魏兄吉言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襄阳,刘辛便下车告辞,魏聪再三挽留不成,只得取了一千钱和一些药膏纱布相赠,刘辛也不推辞收下,看着对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海中,魏聪叹了口气道:“世事非可知,禄位非常保,能如这般,倒也不能说不是一种福气!”
“郎君!”赵延年低声道:“此人的身份恐怕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您为何不将其拿下细细查问?”
“我又不是官府,何须要这么做?”魏聪笑了起来:“再说每个人都有一点秘密,你我不也一样,何必什么事情都要寻根问底,弄个水落石出呢?只要知道我和他之间彼此并无恶意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