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2
“大将军?现在?”
“当然是现在,天亮后就来不及了!”小黄门已经在梁淑的卧室里找出符节,具瑗立刻接过符节,一边令人持节去召集虎贲、羽林和剑戟士,一边对刚刚赶来的光禄勋袁盱道:“袁公,就依照先前计划的,我们分头行动!”
“好说,我待大监出发后两刻之后再出宫!”袁盱是个身材瘦长的中年人,下巴留着几缕山羊胡须,头戴进贤冠,交领袍服外罩了一副两当铠,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嗯!”具瑗向袁盱拱了拱手,便快步离开了,旁边的张温都来不及向袁盱行礼便赶忙跟上,此时兰台的广场外已经聚集了千余人,都是临时召集来的虎贲、羽林郎和剑戟士。具瑗登上马车,拔出佩剑喝道:“奉诏讨贼,出发!”
张温抢了一匹黄马,跟在马车旁,眼看除了宫城,向西而去,眼看就要出洛阳城了,赶忙低声道:“大监,大将军府在东边。”
“咱家知道!”具瑗笑道:“梁冀今晚在他的私宅,在城西!大将军府由光禄勋袁盱去处置!我们只需要对付梁冀即可!”他看了看还有些懵逼的张温笑道:“梁氏满门亲贵,北军五校(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尽在其掌中,若是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怕打虎不成,反为其害!”
张温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东汉首都的卫戍大体分为两个部分:南北两宫之内的保卫归卫尉和光禄勋管辖,即武装郎官、剑戟士以及守卫宫门的宿卫;南北两宫之外的部分则是由北军五营: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承担。北军五营同时还有拱卫首都和中央野战部队的职责,各营各有校尉统领,比两千石,另外还有六百石的北军中候担任监军。北军中候位卑而权重,正好和五营校尉相互牵制。
北军在东汉中枢政治和军事中承担非常重要的角色,其数量远超承担宫廷宿卫的武装郎官、剑戟士和宫门宿卫部队。在东汉史书中经常可以看到“发三河五校”,其中的三河指的是河东、河南、河内,是东汉的近畿地区,这三地的郡国兵整备情况远比其他州郡要强;五校指的就是北军五校,即对近畿地区进行动员,并以北军五校为骨干,编组中央野战军团的意思。
与西汉一样,东汉的将军并非常设职务,如大将军、车骑将军、左将军、右将军等,都是有事则设,无事则废。理论上讲,身为大将军的梁冀有统领洛阳所有军队的权力,所以这场军事政变成功的关键就在于将梁冀本人和北军分割开来,在其做出反应之前就将其拿下,否则只要天一亮,面对强大的北军五校,就算是天子也只能抛弃他们这些政变执行者来保命。
“那光禄勋方才说要延后两刻出发就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张温低声问道。
“不错!光禄勋是去大将军府收取梁冀的印绶的,怕就怕他到大将军府候,有人偷偷出城去通知梁冀,若是抢在我们前头就麻烦了!”具瑗欣赏的看了看张温,他愈发喜欢这个机敏的年轻人了,此番若是事成,自己年事已高,为了子侄辈考虑也应该在外朝中培养几个后辈了。
“大监果然考虑周全!”张温也感觉到了具瑗的善意,压低声音道:“今日温若有微功,皆大监之恩也!”
“好说,好说!”具瑗笑道。
东汉的洛阳城面积并不大,城内大部分被皇宫和政府机构占据了,住宅区和商业区基本都在城外,梁冀的宅邸位于洛阳城以西,十分奢华,大小陈设可以与西汉昭宣时期的权臣霍光相比,时人称之为“西第”。具瑗领兵抵达后,并没有立刻进攻,而是下令士卒皆持火把,将其包围鼓噪,却不派人传旨。宅邸中人见外间火把,以为兵多,惊慌之下却也不敢妄动,只是谨守不动,等待天明。
约莫到了寅时两刻,中常侍单超带着尚书台的诏书来了,具瑗上前迎接,问道:“城内如何了?”
“大事成矣!”单超身形魁梧,皮肤黝黑,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阉人,他喜滋滋的从袖中抽出诏书:“光禄勋已经收取了梁冀的印绶,入五校营中接收兵权,城中的梁家人皆束手就擒,现在就只剩下梁冀孙寿夫妇二人了!”
“哦!那可太好了!”具瑗笑道:“那旨意里对梁冀如何处置?”
“徙封比景都乡候!”单超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若是个明白人,就自己了断了,省的受辱!”
“不错,天子仁德,不辱将相!”具瑗点了点头,他侧过身子,指了指身后的张温:“这位便是上次大长秋曹公提过的南阳张伯慎,我方才去卫尉府收取印绶时,梁淑那厮不给,他便一剑杀了梁淑,这才定下大局!”
“杀得好!”单超上下打量了下张温,笑道:“这等大功,自当是要奏明天子的!”
张温知道是具瑗在抬举自己,感激的看了具瑗一眼,躬身道:“多谢单公!”
“无妨!”单超笑道:“梁氏的人几乎占据了半个朝堂,此番满门夷灭之后空出来的位置多得是,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时间不早了,快些宣读诏书吧,省的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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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冀宅邸内。
“城内还没有消息传来吗?”梁冀焦躁的在屋内走来走去:“阿让(梁让屯骑校尉)、阿戟(梁戟长水校尉)、阿忠(梁忠越水校尉前面几人都是北军五校的指挥官)他们都是死人吗?我这里宅邸都被围了,他们都没有反应!该不会连这都察觉不到吧?”突然他停下脚步,狠狠的骂道:“肯定是天子身边那些宦官搞的鬼,等天亮了,我一定要把他们全族诛灭,一个不留!”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一旁的女子蛾眉皓齿,颜盛色茂,满头青丝盘作坠马髻,对插鎏金凤首步摇,凤口坠下累累珍珠,皆有指甲大小,垂落两肩,一身淡紫色裙衫,更衬得她艳若桃李,宛如带刺的玫瑰,恣意无忌,便是梁冀的正妻孙寿,她素来以行事果决无忌而著称,梁冀对她是又爱又怕,从来不敢违逆她的意思:“照我看,这次背后的主谋不是那些阉人,而是天子。”
“天子?”梁冀被妻子的揣测吓住了:“若是当真,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真是天子又如何?难道我们就束手待毙不成?”孙寿冷笑道:“又不是没杀过!无非是再换一个便是了,刘氏子孙还少吗?还有,你这样在家里守着也不是个办法,要主动行事。从现在来看,宫里的人马已经被天子掌握了,阿淑凶多吉少,关键就是北军在谁手中。谁掌握了北军,谁就能赢。你是大将军,现在直接出去进城去北军营地,只要你在北军营中,阿让他们就有了主心骨。天亮之后就派兵封锁宫门,隔绝内外。多则三天,少则半天,就能逼天子斩杀宦官向我们服软!”
“现在去北军营地?”梁冀犹豫了一下:“可外间灯火甚多,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马?谁知道出不出得去?而且城门也不知道在谁手中!”
“你想的太多了!”孙寿怒道:“天子身边有多少人马你还不知道?他总要留人守卫台阁吧?外头最多不过千人,再说你现在还是大将军,难道他们还敢伤你不成?”
梁冀点了点头,他刚想说些什么,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梁冀站起身来,皱眉喝道:“什么事,这么大声,不懂规矩了吗!”
“主人,主人!”一名奴仆惊慌失色的从外间进来:“有诏书到了!”
“诏书?什么诏书?”梁冀神色大变。
“诏书免去您大将军的官职,徙为比景都乡候!”
“胡说!”梁冀大怒拔剑道:“再敢胡言,小心我杀了你!”
“主人!”那奴仆后退了几步:“真的,您可以亲自去看看,几位在北军的郎君们都被押来了,都在外面!”
“什么?”梁冀好似挨了当头一棒,他冲出门外,爬上外墙的望楼,只见墙外火光下有十多个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人,依稀正是自家在北军的子弟,他此时只觉得一阵眩晕,双膝一软,一屁股便坐了下去。
“大将军,大将军!”四周的奴仆赶忙将其扶起,梁冀绝望的对妻子道:“完了,大事去矣!”
“那,那我们乘天色未明,驾车冲出去!逃回封地,再想办法?”孙寿急道。
“没用的!”梁冀叹道:“现在我们已经是朝廷的钦犯,还能逃到哪里去?你看看外面跪在地上的那些人,天子这是让我俩自绝呀!还能留得一点体面!”
“自绝?”孙寿艳丽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诏书上不是徙封比景都乡候吗?并没有让我们死呀!”
“你知道比景都在哪里吗?那就是个套路,如果我们不肯死,那半路上就会有赐死的使者的!”梁冀叹道:“寿儿,就算是死,死在自家的宅邸里也总比死在途中的驿站里吧?至少我们能还能埋葬在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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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冀宅邸外,夜风吹拂着火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火光摇曳,就好像张温此时的心情。他知道己方已经掌握了北军,这场政变已经赢了九成,但毕竟梁冀还没有死!从梁氏的父亲大将军梁商汉顺帝阳嘉三年(134年)拜大将军,录尚书事算起,梁氏执掌天下大权已经有二十五年,历经四帝,共有九人被封侯,三人做了皇后,六人做了贵人,两个大将军,夫人、女儿中有七人享有食邑,三人娶了公主,其他官至卿、将、尹、校的有五十七人。算上门生故吏,几乎半个朝堂都是梁氏一门。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难道就这么毫无反抗的完蛋了?
“伯慎!”
“啊!”张温回过头来,发现和自己说话的却是单超,他正要躬身行礼,却被单超拦住了:“罢了,这个时候就不用这么讲究了,你是不是担心梁冀还有翻盘的机会?”
“不错!”单超虽然是个阉人,但毕竟双方现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张温也不隐瞒:“毕竟梁氏经历四帝,执天下牛耳二十余年,朝中官吏几乎有一半都是梁氏门下,若是天子没有诛杀——”
“这个你不必担心!”单超伸出右臂,撩起衣袖道:“你看这是什么——”
张温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齿痕,从伤口看已经有些天了,但依旧清晰可见,想必当初咬的极深。
“这是天子的齿痕!”单超的声音不大,但张温听来却如雷霆一般:“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当初天子与我们几个中常侍密谋除掉梁冀的时候,天子亲口咬的咱家的手臂,用来歃血盟誓。你现在明白天子有多恨梁氏了吧?所以梁冀死定了!不光他一人,梁氏满门和相关之人也要死!”
似乎为了印证单超的话,梁宅的大门打开了,一行人走了出来,为首的一人道:“诸位,大将军与夫人已经自尽了!”
“好!那就把尸体送来查验一下吧!”具瑗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
“遵命!”
查验了尸体,确认梁冀夫妇已死,张温就受命押送尸体回城,具瑗和单超留下查抄梁宅邸。在回城的路上,张温看到路上手持天子符节的车马使者络绎不绝,路旁的百姓惊恐不安;回到台阁,发现朝堂已经为之一空,昔日尊贵之人因为与梁氏有关而被罢免官职打入诏狱的数不胜数,不禁有种兔死狐悲之感,他有种预感,统治了大汉近百年的外戚政治再也不会回来了,今后将是宦官的天下。(梁氏被灭后,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五名宦官同日因功被封为侯,世人称之为五侯,自古中官尊贵者,莫有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