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偷儿 良人
“你这个畜牲,我宰了你!”
相州府,城东林府大院,林家大爷林承文正拿着一把笤帚归赶着自己十四岁的长子林继生。
林家二爷林承武吃着瓜果,翘着二郎腿,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看戏。
有下人躲在墙边偷看,也有的就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扫地。
这时候,免不了有下人窃窃私语。
“大少爷这是怎么了,又惹得大老爷这么生气?”
“好像说是大少爷又跑去青楼了,而且还从老侯爷那里偷拿了几件宝贝,要给个艺妓赎身。”
“大少爷上次被大老爷带人从青楼抓出来,腿都要打断了,这才不到半年……这也太不长记性了!”
一旁专注看戏的老管事闻言面如土色,正要训斥这几个新来的下人,陡然间从院内激射出一个青釉莲瓣纹盖碗,堪堪打在说话之人的面前,滚烫的茶水喷洒而出,几个下人脸上立时被烫起了几个燎泡。
几人一惊,抬眼看时,二爷林承武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身边,面露不虞之色。
“看来大哥不光不会教子,家里的下人也是管不好了,今天我在,索性给你们立立规矩,来人把这几个妄议主人的刁奴与我捆倒,狠狠地打!”
“二老爷饶命,二老爷饶命啊!”一时间哀嚎声四起,倒不知是少爷的声音大,还是仆人的嗓门大了。
在一片哀声里,看看天色将晚了。
那边林承文似乎是打儿子打累了,过来拉住二弟,一面说该给父亲请安去了,一面给管事使眼色,管事心领神会,等着二位老爷走远,悄悄地就给几个小仆人放了,来到院里,俯身朝着还趴在地上哀嚎的林继生低声喊道:“大少爷,二位老爷走远了,您快些起来吧。”
林继生“唰”地一下就跳起来了,但旋即又跪倒在地。
“老头子这次真下手啊,疼死我了。”
“春花、秋月,快扶少爷回房!”
是夜,听闻长子被打得饭都吃不了的大夫人梁虹玉亲自煲了一碗香喷喷的小米瘦肉粥来到林继生住的小楼。
“阿娘,我是不是做错了……”
梁虹玉揉了揉长子的头,柔声道:“生儿和娘说说,为什么要给云锦姑娘赎身啊?”
林继生把头埋进被褥,小声说:“那天定城公的长公子开词会,请了云锦姑娘奏乐,定了‘清明’为题,孩儿写了首词,得了云锦姑娘青睐,结果五城司都指挥拓跋焘的次子拓跋康记恨孩儿夺魁,又不敢得罪林家,就当场侮辱云锦姑娘,说等几天就把云姑娘买回家去,还说了很多很多混账话……”
“强买贱待,拓跋家家风使然,这么多年也没改,生儿,和娘说说,你写了什么?”
“是一首《青玉案》……”
一旁侍候的小厮适时地呈上一张写着词作的宣纸,但见上书:
桑居故柳垂新绿,
问青帝,何时去。
春雪棠梨愁不语。
青砖满路,
斑驳裹素,
直取人离处。
休言参商再难遇,
异日与尔共温酒。
纵使清明多晦雨。
杏花杨柳,
鳜鱼流水,
随梦同眠户。
梁虹玉细细读来,慢慢品味,目露惊喜之色。
“春雪棠梨愁不语……直取人离处……纵使清明多晦雨……随梦同眠户……”
“生儿的文笔益发好了,只是叫你爹知道,怕又要怪你尽学些虚应故事了。”
“下次不要偷爷爷东西了,知道么?娘这里啊,还有些体己钱,你拿去给云锦姑娘赎身……”
林继生立时撑起身子就要接过荷囊,梁虹玉把手往回一收,笑道:“别急,这是给云姑娘的赎身钱,你要是拿去胡乱用,或者欺侮了云姑娘,别说你爹打你,娘也要教训你。”
林继生点点头,接过梁虹玉的荷囊,说:“小妹不是还缺一个琴艺师傅么?等云锦姑娘赎了身,就请她教小妹弹筝?”
梁虹玉摇摇头,叹道:“纵使云锦姑娘赎了身,到底是出身乐户,你爹和你爷爷是不会同意的,只是她弱女子留身在外,拓跋康到底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样吧,而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待替云姑娘赎了身,且悄悄地送她去城外月白庵里带发修行,等过二三年你爹和你爷爷忘记这档子事了,给云姑娘改了名姓,再请回来做你妹妹的琴艺师傅。”
母子俩商议定了,又说了些体己话,忽听外面一声梆子响,梁虹玉身边的大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二更天了,老爷那边催我们快些回去。”
梁虹玉听罢,起身欲走,却又似想到什么,回身道:“这几日你二叔在家,少些放肆,他行伍出身,最烦不知规矩的,这会你爹都怕他呢!前日你爹说张家那娃娃已经捐了登州通判,也想给你谋个前程,只是一时还没想好,你爷爷也不大同意。”
林继生翻过身,连连摆手,急道:“娘,张家大哥都二十一岁了,我刚十四,就是买官,也得人家要啊……再说了,我们林家世袭的海州侯爵位,我也用不着买官吧?”
梁虹玉伸出一指,点了点林继生的脑门。
“你啊,就是懒得动弹,恨不得天天有人帮你把事干了才好。”
接着,梁虹玉又说:“你这次偷的物件里有两样是王上御赐的,你爷爷这次是真气急了,你奶奶也劝不住,正好你小舅那有个闲差事,你去他那躲两天吧,避避风头。”
梁虹玉披上丫鬟递过来的红锦白狐绒大氅,把装着粥的食盒放在林继生面前,柔声说:“娘做的粥,趁热吃,吃完了早些休息,过些天儿启程去魏州找你小舅去,这一趟好好跟着小舅学点东西,别老是想着玩儿。”
“知道了,阿娘。”
梁虹玉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吩咐让库房取些紫草膏来给少爷治伤,随后便出了小楼,风风火火地朝着林承文居住的雅晴轩赶去。
林继生小口小口地吃下热粥,等库房送来紫草膏,手忙脚乱地涂了,看看快三更天时,才解衣而眠。
只是后来睡梦之中,偶然翻了个身,呢喃道:“娘,粥……里,有股……土腥味儿……”
虫鸣渐息,桂影婆娑。
月朗星疏,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