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赤诚之心

这个刁钻的问题完全不似是岩神的风格，拜恩一时也摸不清他的真实意图。

若是以魔神之身来说，天理在赐下位格的同时，就会连带着约束塑造了他们的性格。

虽然一些生性狂野不羁的元素生命在攫取王座碎片后，意志依旧坚定不受动摇，并未视人类为治下子民。但不可否认的是，绝大数魔神都愿意对此抱有欣然接受的态度，建邦立国，承担人类的信仰，引导他们的未来。

可如今站在拜恩的立场上，每当回想想起在稻妻的几位战友与挚爱，要扪心自问他们占据了自己生命的多少比重，他便不觉得有资格交出这份答案。

说到底，作为天外来者的拜恩本就不被提瓦特的命运与规则所既定安排，当然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得出答案。

哪怕是当年以星天神主之名坐镇绯木，他也不免会根据关系的远近而偏颇自己的恩泽。只不过那时城中的人类朝夕不保，而魔神的存在恰好是他们寄托一腔热血、缔造繁华盛世的大旗，所以才不曾出现太大的纰漏与怨怼。

也正因拜恩的心中充斥着太多不必要的情感，所以在诸如治国安家以及纷杂政务上，他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归终、真与摩拉克斯这些生来便通晓人心的魔神。

不过以他的话来说，这大概并非缺陷。

“这样说或许会有些自私，但若真要我作选择，恐怕是后者。”

“是吗......看来，您也有一份难忘的过去。”

听闻此言，摩拉克斯眉宇霎时舒展开来。他将已经见底的酒杯轻轻落下，缓道缘由：“想必，您应该很疑惑为何我会提出这般疑问？呵......不如先听我讲述一个故事，就当做酒后消遣罢。”

——在很久很久以前，魔神还未曾像如今这样行走于凡世尘间，人类尚且处于愚昧无知的时代。

天空之主向来并非无血无泪之人，反而无比深爱着他的造物，也因此创造出了可供生活的天地人域，将肆虐的巨龙驱赶降服，为弱小的生灵提供了一方净土。

之后，天空而来的使者领受了至高至善的命令，承担起了人类的职责。他们欣然前往，四散于提瓦特各处，传授一切能使文明兴盛延续的知识。

当人类因弱小而团聚一处，自天使的手中接过智慧的桂冠，慢慢脱离了原始与无知后，第一件事便是从他们之中决出足够英明的领袖，带领愚者走向前路。

自那以后，凡间的君王如雨后春笋般应允而生。他们缔造出由纯粹人统治的国度，并在这片神明应许之地上无忧生长。

可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万古不变的铁律。

无论是多么盛极一时的盛世王朝，哪怕天空的慈爱神祇降下再多谏言与警示，在时间长河中也最多坚持不过数百年，便会因各种原因分崩离析。

“说来，在荻花洲与归终相见那日，她曾如此说过。”

摩拉克斯忽然戛然而止，不再倾诉遥远过往，而是讲述起了归终未曾向拜恩袒露的零星故事。

大衣袖的少女初次见面后，故作庄严而雀跃地呈上了莫名其妙的信物，随即就开始自顾自地与岩神一同行动。

若放眼寻常，只能说是愚蠢的行径，在摩拉克斯的眼中却是格外新奇。

直到彼此离别之日，在一片琉璃百合丛中，少女笑靥如花。遗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语既是判断，也是疑问。

「人类在你眼中或许渺小而孱弱。但总有一天，他们能够脱离魔神，脱离任何意志而独自延续，你相信吗？」

时至今日，他也未能得出答案。

摩拉克斯的眼中神采再次变得缥缈而悠长，似是回忆起自己尚且年轻，甚至未曾成为魔神之前的种种景色。

“我见证过无数自号不朽者的衰败与凋零，也目睹过仅仅因为失却了神明信仰，就退化为原始野蛮的部族。”

“光是权力纷争便可以使手足相残，王国覆灭放眼历史更是数不胜数。就连使者本身都会与人类坠入爱河，抛弃肩负的神圣天命。”

“是以天空所求的永恒并非凭借人类之身所能企及，因而总是需要给予修正与规划。但我太过清楚知晓时间的力量，纵然再以魔神之身司掌凡间，也绝无可能维续天空所期待的秩序。”

这时，摩拉克斯看向了拜恩，淡然笑容中稍稍透露出一丝怀念与苦涩：“从您的回答中，更是可见一斑。”

“因此，依我浅薄一生所见，那日归终大人所说的话语其实并非猜测，而是确定的未来之事。”

拜恩应声颔首，他逐渐理解了岩神心中为何会有这样的疑问。

魔神便是为了维续天理的永恒秩序而诞生的超凡生命。可即便拟定了他们的本性、赐予了天命，其本身在漫长岁月中仍会受到不同的影响，走从而向不同的终局。

就比如，若是让诞生之初的自己来回答今日相同的问题，定然会得到截然相反的答案一样。

魔神中总会诀出执掌尘世的七位执政，他们终将即将取代曾经天使与天空本身定下的秩序。

可万一到了不得不变之时，又该如何抉择？难道再由执政魔神设立一个全新的体系？

或者说，如归终所言那样，由人类自己掌握未来？

拜恩与摩拉克斯一同陷入了沉默，这是他们眼下得不出答案的抉择。

前者是因寿数太短，又不精于历史政治，故而得不出答案。后者则恰恰相反，他漫长一生中见证了太多王国衰败、人世浮沉，怎样都放心不下让人类自己前行。

随后两人也都没拘泥于此，谈论的话题也特意避开了此地战乱纷争，大多是些不着边际的寻常小事，因此总算轻松了许多。

唯有当拜恩再次阐明自己的不干涉原则后，岩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未作回应。

直到窗外夕阳西下，苍茫夜色取而代之，摩拉克斯才悠然道：“啊...天色不早了，我也是时候该告辞了。”

此话一出，轮到拜恩一脸愕然了，因为两人最早谈论的话题好像并不是这个，实是有些偏题太多了。

他看着毫不拖沓，正欲离去的岩神，犹豫好些时间，方才问道：“我开始若是回答天下苍生，您会让我直接离开吗？”

只见摩拉克斯的身形滞了一滞，突然失笑道：“阁下的回答与我的决定毫无关系。先前之所以心有犹豫，只是因为我从未单独直面过您。”

“但如今亲眼所见，我便知道如阁下这般赤诚之人，又怎可能心存谎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