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夫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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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三全其美

红莲总以为她是不会再寻的。

不寻,不是觉得对不起赖货。真要说起来,就像她为赖货哭丧的时候说的那样,是赖货对不起她,说好的白头偕老,咋就说话不算话,才走到半路,他居然一声不吭提前跑了呢?这才是不要良心,太不要良心了!

她也不是要为赖货守寡。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守寡一说?

也不是怕羞,怕人家说她离不了男人,男婚女嫁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说的。做姑娘的时候怕羞不是怕男人,而是女儿家的自尊叫她不得不矜持。结了婚,作为过来人,她想明白了,就大方起来了。男人想女人,女人想男人,是天经地义的,是无可厚非的,是必须的——要不然,人还不死绝了啊?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说她不想男人那是假的。可是,想归想,她还是不能松口。

三个孩子,她一个弱女子咋拉巴呢?这个问题她想过吗?这是当然的,眼前的事儿,换了谁也会想的。赖货活着的时候,两口子说得最多的就是孩子了,盘算过来盘算过去,都是如何把孩子拉扯大,培养他们长大成人,有出息,别再受他们受过的罪了。两口子算过来算过去,最终的结论还是齐心协力好好干,只有这样才行。

现在呢?目标当然是不能变的,可赖货走了,天就塌了一半,往后三个孩子咋办呢?

再嫁?她不是没想过,那样处境就好了吗?不一定啊。谁都不傻,自然不会白白地帮她养孩子。那就得跟人家生孩子,哪怕只生一个。这样有了孩子,拴住了男人,日子可就更难了。四个孩子,负担本来就够重的了,要是一母同胞,不,他们确实是一母同胞,但不是一父同胞,是三个油瓶,还在这个父的家里,谁知道他们能不能互相照顾呢?谁知道这个父能不能一碗水端平呢?如果能,再苦再累都值了;如果不能呢?那时候恐怕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活活不好,想死死不得了啊!

想过来想过去,她只能癞蛤蟆趴在热锅上,鼓着肚子咬着牙硬撑着了,谁叫她命不好呢?

其实,她还有一股心性,那就是不服气,她就不信没有了男人,她一个人就扛不起这个家!守寡守了几十年,一个人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的女人不是没有过,娘家有,婆家有,其他村里也有。别人能,她一样能!

然而,半年还没过完,她就吐口了。

那天,红莲正埋头忙着,手机响了,一看,是公公打来的,这可把她吓了一跳。

她临走的时候给公公配了手机,也确实用起来了,隔三差五总会打一通的,时间一般是在晚上下班以后。那时候清净,躺在床上一边休息一边问一下家里的情况,当然主要是三个孩子的情况。这是没说的,老人能理解,自然是不会怪罪的。两个多月了,一切都平安无事。这让红莲安慰了不少。

不过,电话多数都是红莲打过去的,公公主动打过来的很少很少。

一个电话是公公问,村里动员大家交社保,说是年纪了也能像公家人那样拿退休金,问红莲交不交。红莲没听完就是一声冷笑,一个庄稼人,也想拿退休金,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想都别想,天上掉馅饼的事儿绕八百圈子也找不到自家门上!自己几斤几两她还是呼呼清的!

隔天,公公又把电话打过来了,还是交社保的事,说是已经有人交了。红莲一愣,问:“咋交的?”

公公说:“分三个档,有一年一百的,有一年三百的,有一年五百的,交得多退休金就拿得多,交得少退休金就拿得少,全凭自愿。”

红莲就问:“别人家交的是多少啊?”

公公说:“多少的都有。”

红莲问:“哪个数交家多?”

公公说:“三百的多。”

红莲就问:“有多少家交了?”

公公说:“一半多了。”

红莲想了想说:“既然大家都交了,那咱也别搞特殊,随大流,别叫干部为难,到时候能拿退休金就拿,不能拿也没大含蓄。”

公公问:“交多少?”

红莲又想了想,说:“一百吧。”

又一个电话是公公问,她家的房子有点漏水,要不要修。红莲有点生气:“这还用问,当然得修啊!”

公公说:“得钱啊,得人啊。”

红莲更气了,心说,走的时候不是给你钱了吗,咋还要呢?难道这么快就花完了吗?那也太快了吧?得人?你不是人啊?就说,你找人啊,问他要多少钱,差不多就修了。公公哦了一声,算是应了。

现在还是公公主动打过来的,可还是不一样。

原来公公都是在她休息的时候打,现在可是她上班的时间,这就不正常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可是,能出什么事呢?难道婆婆年纪大了,身体出毛病了?

红莲问:“爹,有事吗?”

公公支支吾吾的,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社保啥的倒没什么,不过是一点钱的事儿。俗话说,儿是娘的心头肉,最叫她担心的还是三个孩子。听公公吞吞吐吐的不利索,红莲心里直打鼓,只是不敢往那里想,心里还哄着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到底咋了?我正干活儿哩。”

“……唔,是我,没材料子……”

“咋了?”

“……接老虎的时候……没看清……翻车了……”

这两年乡下也像城里一样有了幼儿园,学费一年两千。红莲说:“恁小的孩子,送去能学个啥啊?净是玩了,还恁贵,不去!”

可是,到了第二年红莲就存不住气了。上幼儿园肯定不是坏事,而是好事,要不然猴精猴精的城里人会让孩子上幼儿园吗?再一看,村里大多数人家的孩子都去了,就老虎在家,没人玩不说,时间长了,还不在家跑傻了?都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不让孩子上幼儿园,那不就是明大明的输在起跑线上了吗?于是,咬咬牙报了名。没想到报了名,上了学,事儿更多了。幼儿园不是每村一个,而是全乡只有一个,就建在街上,到家有三四里地呢。路这么远,孩子这么小,自然是需要大人接送的。这就需要一辆电动三轮车。红莲一问,几千块钱!可是为了孩子,还是咬咬牙买了。这样,不管晴天朗日还是刮风下雨,公公都义无反顾地在家和幼儿园之间穿梭,送,接,送,接。这都一年多了,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开始,红莲还有点不放心,后来又一想,当地是大平原,没山没水的,这段路公公跑了这么久肯定闭着眼也能走到,就放心了。

没想到提着心没事,才把心放下来就出事了……

“老虎哩?老虎咋样啊?摔着没有啊?严重不严重啊?”红莲头皮一紧,真是怕啥来啥,唉——

“车都底朝上翻沟里了……咋会没摔着哩……”

“啊?!严重不严重啊?赶紧送卫生院啊?医生咋说啊?骨头没事吧?”红莲知道从家到街上只有一条沟,一丈多宽的样子,这季节,沟里是没水的,不用担心淹着。

“……送了……没多大事儿……就是脸上剐了个口子……”

“啊?在哪儿啊?碍事不碍事啊?”

“……就在太阳穴下边一点……缭了两针……”

“啊?破相了啊?这可咋弄啊?他长大了那不……唉,你呀,年纪大了,咋不会看着点哩?以前路生都好好的,现在都跑熟了,咋还会翻车哩?”

“……对面来了一辆三轮车……只顾躲它哩……没想到……唉……老了……不中用了……”

红莲想起来了,那虽然是一座小桥,三岔路口却在这一头的桥头,要是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不定就会出事,只是好在不是公路,只是乡下的便道,人流车流并不多,所以出事并不多。不过,事到如今,再责怪也无济于事了。红莲只好说:“你哩?没事吧?”

“……我……没事,没事。”

“年纪大了,以后小心着点,干啥事,别急,慢着点。”

“……嗯,知道了……”

不久,公公的电话又来了,说是秀秀死活都不肯去上学了。

“咋了?不是好好的吗?”

“我问她了,说是几个同学跟她要钱,她不给,就打她……”

红莲急了:“那就赶紧跟老师说啊,咋不跟老师说哩?”

“说了,老师也批评了那几个同学,可是转脸还打她,还打得更狠了,还说,再敢跟老师说,就打死她……”

“这……”红莲一下傻了。她上学那会儿,同学之间也有抬杠拌嘴的,打打闹闹的,都是正常的,小孩子嘛,可绝没有恶意要东西的,还要打死人,这太无法无天了,简直没有天理啊!可,她连想也不敢想的事就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还发生在自家闺女身上!这可怎么得了?转念又一想,也不一定啊,肯定是秀秀招惹人家了,要不然班里那么多同学,为啥偏偏就盯上她了呢?

公公解释不清了,就把手机给了秀秀。秀秀却不接电话,还哭了,说她平常就老老实实的,爸爸一死,她心里难过得很,知道从此以后家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更不吭声了。

不提赖货还好,一提到丈夫,红莲的眼圈红了,差点没掉下泪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想,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知道她没有了爸爸,就没有了撑腰的,故意欺负她!这……

红麦知道了,想劝劝,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离得太远,作不上用。就算在孩子身边也不行,总不能二十四小时都呆孩子身边吧?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刺猬知道了,说:“姑,找人把那几个同学揍一顿,让他们有个怕头,以后就不敢了。”

沈翠也说:“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嘛,他有初一,咱有十五,打一顿啥都好了。”

红莲想想,也对。可是找谁帮秀秀出头呢?赖货家在村里是独门独户,赖货又是根独苗,没有兄弟姐妹,就算有兄弟姐妹也不行,这年头,年纪轻轻能打能跳的,谁能在家待得住呢?都出来打工挣钱了。当然也可以找外人,可得花一笔钱不说,还不一定靠得住。想来想去只有全喜了,就跟红麦说了。

妹妹有难,做姐姐的自然不能不帮,可别的忙帮了就帮了,打人这忙,还是让她忐忑不安。

红莲一看她姐湿湿黏黏的,就嘟噜了脸,说:“要是赖货还活着,你想帮忙我还不叫你帮哩,俺自己就搞定了,那还用劳您的大驾啊?”

红麦一看妹妹把妹夫抬了出来,一下慌了,说:“你别急,我跟恁哥说说试试。”当地为显得亲热,都把姐夫叫做哥的。

全喜一听就拒绝了,说:“不好。我不会打人,就算会打人也不好——打轻了,不管护,打重了,惹出事来,就更麻烦了。”

红莲听了,有些气不过,拉着脸说:“那你说咋办?秀秀要是就这样下学了,还不跑废了?”

全喜说:“要不就给她转学吧,换换,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就好了。”

红莲头摇得像拨浪鼓,说:“秀秀现在上的是离家最近的小学,一换肯定离家就远了,就得她爷去接。她爷接一个老虎就够忙的了,再接她,哪里忙得过来啊?家里还不乱套了?”

全喜说:“那要不就转到县城去吧。”全喜说的情况红莲也知道。这些年,很多乡下的学生都到县城上学去了,小学有,初中也有,高中更是。距离这么远,肯定是得住校的,学校配有专门的生活老师,就是照顾学生的衣食起居的。县城的学校宽敞整洁,老师的能力也强,不过很多是私立学校,自然收费也很高,可为了孩子,很多家长还是咬咬牙把孩子送去了。孩子本来就这么多,从乡下转到县城,乡下的学校就空了,很多原本热热闹闹的学校慢慢就变得冷冷清清的了。

红莲想了想,说:“不行。秀秀太小了,没有大人照顾,哪里会行呢?”这是她嘴里冠冕堂皇的话,没说出来的却是担心又得一大笔钱,没有了老公赖货,她一个人收入减少了一半,开支却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哪里撑得起呢?现在,她得一个钱掰成两半花才行啊!就这,后面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呢。想想就愁人啊!

“既然不行,那就没办法了。”

没办法可不行,红莲是不会甘心孩子废了的。

想了两天,红莲终于想出主意来,那就是让秀秀转学转到娘家那里,从她娘的家到学校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地身百十米的样子。谁知跟秀秀一说,秀秀还是不肯。红莲就恼了,说:“你要再不去,我马上就回家,把你打过去!”

秀秀害怕挨打,这才去了,是爷爷把她送过去的。

安置完了秀秀,红莲松了一口气。

五一放假的时候不知道去哪玩,后来有人提议说去爬山,他们老家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如果不来这里,一辈子也见不到山的,红莲姊妹俩就兴致勃勃地去了。跟厂里的姐妹们一起去爬山,途中遇见一座庙。庙不算大,可也不小。别人都随便看了看。红莲却虔诚地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连磕了三个头,在心里求菩萨千万保佑别再让孩子们出事了。

可惜菩萨不听她的,刚过了不到半个月,公公又打电话来了,说是娟娟在学校出事了,要家长去一趟。

红莲说:“你去啊。”

公公说:“学校非要她父母去才行,要不然开除,要不然休学。”

红莲一听:“这么严重啊!什么事儿啊?”

公公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学校说娟娟跟哪个男同学谈哩。”

红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咋可能呢?想当年,她都十七大八了,心里想得不行,可连男孩子都不敢多看一看。当然她也听说了,现在的孩子都早熟,不过还是不敢想早熟的孩子会出现在自己家里。然而,还就出现在自己家里了!红莲脑子嗡的一声,随即就要爆炸了,才多大点个人啊,居然就谈起了恋爱,太不像话了!她原来没想到这一点,现在竟然就发生了,最叫她担心的是万一被人家弄大了肚子,娟娟这辈子就完了。只是这担心不好说出口。

红莲第二天就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了。到学校一问,原来只是两人互相写了几张小纸条。红莲是过来人,知道这是才刚开始,要是不立即掐断,后果不堪设想!这可怎么办?就算转校也不行啊,能分开人,分不开心啊!这就麻烦了,这就麻烦了啊!红莲看着女儿,真想狠狠地打她一顿,小屁妮子,还是人娃子哩,就知道谈恋爱了,咋不上天哩?

可是,打她有啥用呢?

唯一的办法就是看着她了。可是,让谁来看着她呢?爷爷奶奶肯定是不行的,外人也不行,最靠得住的就是自己了。要是这样,谁来挣钱养家呢?没有钱,这个家还不散了啊?

红莲难过地哭了。

她娘知道了,说:“莲儿,再找一家吧,啊,好莲儿,再找一家吧。我知道你难,再找一家总会好点的。”

红麦也说:“咱娘说得对,再走一家吧。已经这样了,就算再赖,还能赖到哪里啊?”

就是红麦的这句话让红莲彻底动了心思,是啊,已经这样糟了,再糟还能糟到哪里去呢?再找一家就再找一家,看她娘的能咋地?是天塌下来,还是地陷下去?

走!

嫁!

听说媳妇要改嫁,公公婆婆慌了,他们一把狠狠地抓住红莲的手不放,流着泪哽哽咽咽地说:“娟娟妈,你走,俺不拦你,是俺没这个福分,可是三个孩子你总得给俺留下一个吧,要不然,俺这个家,哪还是个家啊?”

红莲也哭了,说:“中,就叫娟娟留下吧,她最大,能伺候您二老了。”说实在的,把娟娟留下来她也不放心,她惹的事还没呼啦干净,她要是再撒手不管,那不放羊了?只是总不能都带走,一个不留吧?这也太绝情了……

公公说:“要留还是叫老虎留下吧,不管咋说,他也是俺耿家的根儿啊!”

红莲说:“中。”就把老虎叫到跟前,说,“老虎,你跟着爷爷奶奶吧,爷爷奶奶平常最疼你了。”

谁知平常跟爷爷奶奶最亲的老虎却不干了,哭着喊着抱着红莲不撒手,说什么也要跟着妈妈。

一家人哭成了一团,分也分不开。

其实,红莲也不想叫老虎留下来,不是刻意不想留,而是老虎最小,跟着爷爷奶奶是冻不着饿不着,可要是管教不好,人就废了。人都望子成龙,谁会望子成废物呢?

这可咋办?

关键时候还是红麦帮了妹妹。红麦说:“走啥走啊,你招一个就是了。”

红莲没听清,说:“就是找一个嘛。”

红麦说:“不是找一个,是招一个。”

红莲说:“这不一样嘛?”

红麦说:“不一样,找一个,是再找个男人,嫁到他家去,招一个,是再找个男人上门,嫁给你。”

红莲迷瞪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对呀!怪不得老话说十八的刁不过二十的哩。”由衷赞叹,到底还是姐姐啊,关键时候不掉链子。这样,既不用母子分离,也不用婆媳改组,更不用重立门户了,真是两全其美,不,是三全其美,三全其美!

“那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