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死交锋（一）
“娘娘，陛下明日可就回宫了，今天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在邢女官被刺瞎双眼后，她的妹妹，邢二女官接替了姐姐的职务，成了皇后身边的第一女官。
“什么机会？”皇后眼神如冰，令人胆寒。
邢二女官不像她姐姐那般机敏，能揣度主子的心思，被皇后问懵了，讷讷回道：“楚国公主……”
皇后霍然变脸，冷笑道：“邢若薇那蠢货，在我身边十几年，我本以为她办事老道，竟能也被一个小姑娘暗算！
“她蠢，你比她更蠢十分！如今英华在后宫散播谣言，说我要杀她，我还能在这时候动手吗？倘若她真有三长两短，不就落实了谣言？”
邢二女官被皇后骂得冷汗涟涟，半日不敢言语。
皇后生了半天闷气，脸上倒又慢慢绽放出微笑：
“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是想活着吗？
“那我就遂了她的心，让、她、好、好、活、着。”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在牙缝里经过一番研磨，才吐出来的，听得邢二女官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
英华很清楚，在皇后手里，顺利活下来，只是她走出的第一步。
之后，她要面对数不清的挫折和磨难。
能不能顺利过关，还是未知之数。
皇帝回宫后，立即过问了英华发疯之事。
英华发疯又牵扯出了英华伤人。
伤的还是皇后的侄女、独孤丞相的爱女独孤承徽。
比起发疯，英华重伤独孤承徽，无疑带来更严重、恶劣的影响。
英华当然也可以为自己辩解：是独孤承徽害死珠儿在先，她才失手伤了独孤承徽。
但她没有证据。
皇后早就处理干净了现场。
就算有证据，英华也逃脱不了制裁。
珠儿只是一个卑贱的宫女，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只蝼蚁，踩死就踩死了，顶多给她家人些补偿。
独孤承徽，则是丞相府的千金，她的命怎么能跟宫女相比？
这件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错都在英华这里。
皇帝为了给独孤氏一个交代，一定会重罚她。
为了逃脱惩罚，英华思来想去，只想出了一个办法：继续装疯。
倘若自己是个疯子，就算是伤了人，也有很大概率会逃脱惩罚，谁会跟一个疯子计较呢？
于是，在皇帝的审案过程中，英华又再一次发了疯。
皇后故意让人带来妹妹秾华试探她。
自从珠儿死后，秾华就再也没见过姐姐。
别人都说姐姐疯了，她只不信。
如今她被人带来，看到日夜担忧，朝思暮想的姐姐，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了她。
“姐姐，我好想你。”
自从母亲被休弃后，就一直是英华在照顾妹妹，这么些年，两人与其说是姐妹，其实更像母女。
英华发疯地掐住了秾华。
秾华震惊不已，她不敢相信，姐姐会对她下毒手。
英华心在滴血，手上却毫不留情，她只有表现得越绝情，秾华才能越安全。
哪怕会因此给秾华造成心理阴影，她也不能手下留情。
秾华年纪虽小，平日里怯怯懦懦，其实聪明机敏。
被姐姐掐住，她在经历了委屈慌乱不敢置信之后，很快就冷静下来。
姐姐曾告诉过她，他们生活在皇后的掌控之下，皇后随时有可能拿着他们姐弟三人的命，要挟彼此。
倘若有一天，秾华遇到危险，不要管姐姐哥哥，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
秾华救了自己的命，就是救了姐姐，也是救了哥哥。
哪怕今天要杀她的人，是自己的姐姐，秾华还是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刺进了英华的手背！
“啊！”英华吃痛，放开了秾华。
秾华哭着奔向她的乳母：“乳娘，救救我！”
也不知是秾华有意，还是无心，她在逃跑时，正好路过宁国公主李昭华身边。
这样一来，她就把英华引向了来看热闹的宁国公主。
别人还没怎样，皇后先坐不住了，顾不得仪态，冲宦官宫女们大喊：“快拦住她！”
宁国公主正是皇后捧在手心里的娇娇亲女。
本来皇后刻意将人远远排开，就是想在英华伤害秾华时，阻止他们救人。
如果英华不舍得伤害秾华，那就证明她没疯；如果英华真疯了，伤害了秾华，她也乐见其成。
这个计划本是一箭双雕。
她没料到，昭华会一个人偷偷溜过来看热闹。
更没料到，自己对付英华的圈套，把自己的女儿也套了进来。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让别人来救昭华已是来不及了，皇后只能警示女儿：“昭儿，快跑！”
昭华哪里见过这么慌乱的场面，腿脚早就吓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
英华追了过来，拔出了手背上还在滴血的簪子。
刺伤她的凶器，变成了她的工具。
刹那间，皇后想起独孤承徽那张血淋淋的脸，惊惧地大吼：“英华，你敢伤她！”
皇帝也怒喝道：“英华，住手！”
殿内殿外，人人都为宁国公主捏了一把冷汗。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英华的那根簪子，并没有刺向宁国公主。
英华缓缓蹲下身，柔声哄道：“妹妹，别哭。”
众人愕然。
昭华亦是含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英华替她擦干眼泪，将她抱了起来：“这里都是坏人，别理他们。我带你回家。”
昭华哭着挣扎：“我不要你，我要我阿娘。”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阿娘已经死了！”英华语气凶狠，威胁道，“李秾华，你要再敢当着外人的面，提起阿娘，我就把你扔到地上摔死！”
众人再次愕然：公主这是认错了人？把皇后的女儿认成自己的妹妹了？
昭华从小欺软怕硬，被英华这么一吼，果然不敢挣扎，手臂甚至搂紧了英华的脖子，就怕这个发了疯的姐姐，真摔死了她。
英华抱着昭华出了宫殿，很快就被宫女宦官侍卫一圈圈包围。
不过，他们投鼠忌器，害怕用强会伤害宁国公主，只是切断了英华的后路。
“英华，放开昭儿。”
一道威严的声音，穿透人海，传到英华的耳朵里。
英华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声音来自皇帝。
此时此刻，他正担忧被英华挟持的昭华。
其实，英华压根不会伤害昭华。
且不说这个妹妹的确无辜，她可是皇后和皇帝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
英华刺伤独孤承徽还能有活路，可要是真伤了昭华，她就死定了，而且也一定会连累秾华和阿崇。
英华鼻子一酸，她被人欺负，甚至被人玷污，从不见父亲过问，更不会帮她讨回公道；
昭华只是被她这个疯子“劫持”，父亲就这样担心。
她跟昭华，都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待遇差距这般大？
“哈哈……”英华悲伤地笑起来，突然后颈一痛，原来是有人趁她分心，偷袭了她。
英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刻，英华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
过去，她总觉得是自己为自保主动放弃了父爱，其实错了，就算她不放弃，父亲也早就放弃了她。
——
英华在黑暗中醒来。
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一丝光。
“这是什么地方？”她出声询问。
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死亡一般的寂静。
“有人吗？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英华提高音量，又大声问了一遍。
周遭依然是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
仿佛活埋的人，被封在了墓室里，死亡借着黑夜的掩护，像只怪兽，就蹲伏在角落里，伺机扑过来，将她吞噬。
这是英华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恐惧。
“有人吗？到底有没有人？”
恐惧让她失去理智，在黑暗中跟看不见的怪兽搏斗，歇斯底里地喊叫。
她这发疯般地叫声，终于得到了回应。
远处突然出现一块亮斑，如同黑夜出现的一轮光辉耀眼的太阳。
英华像即将渴死的人，看到了救命的清泉，不顾一切朝那轮太阳奔去。
“啊！”她原本是躺在床上，这下一脚踩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扭伤了脚踝。
疼痛没有阻止她的步伐，她奋力朝光明爬去。
“这是什么地方？”
那块亮斑外传来一个宦官冷漠的声音：“楚国公主为邪祟所侵，失智发狂，屡伤宫人。圣上及皇后心伤，特命公主于养心院休养。无谕，任何人不得探望。”
英华听得越来越心惊。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中了皇后的圈套。
皇后用秾华试探她是否发疯，并不是结果，只是开始。
倘若英华发疯是假，那她就必须得为伤害独孤承徽接受惩罚；倘若英华发疯是真呢？
皇后早就想好了对付一个疯子的办法。
她以避免疯子伤人，同时替皇室遮羞的名义，将英华幽禁在了这么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英华已经明白了自己身处何方：
她是在一间门窗被完全封死的屋子里，那个像太阳的光斑，则是开在门板上的一个洞，英华吃的食物，喝的水，以及排泄物，都从这个洞口进出。
英华不知道，她将被幽禁多久，也许会是一辈子。
前朝有过类似的案例，有两个妃嫔争宠，获胜的那方撺掇皇帝将失败的那方幽禁在了冷宫。
冷宫的门窗全都封闭，只在门上开了一个洞，递送食物，跟英华面临的处境一模一样。
那个获胜的妃子，决心赶尽杀绝，她暗中买通送饭的宫监，给冷宫里的妃子送的食物都是生的。
后来有人察觉到不对劲，就前去冷宫查看，发现失宠妃子早就活活饿死，尸体都腐烂了。
倘若英华运气好，她的余生将在这间暗无天日的黑屋子度过；
倘若运气不好，也许就会跟那个失宠的妃子一样，被活活饿死在这里，等许久之后，尸体腐烂，才能被人发现。
不，大仇未报，英华决不允许自己就这样一败涂地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