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楼下(三)
——呓语——
古人说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那种相聚指的是海誓山盟的爱情。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种分别才属于后会无期的友情。人们都说友谊比爱情更稳定,但孰不知那是因为安全的距离和没有责任的自由,而这些随着时间的流逝往往意味着疏离和陌生。情侣就算远隔山海也终会相见,可朋友即使相送千里仍注定离别。
大学的时光像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带走少年们的青春,以及青春里年少的姑娘。总有人沿着铁轨奔跑,试图追赶最后的那节车厢,只是没有人能够成功。追不上火车的少年失落也好难过也罢,多年以后他会明白,那段岁月终将走远,无论怎样拼命狂奔、怎样用力呼喊,都是徒劳的,因为时间的列车载着回忆始终开往过去,而毕业的男孩收拾完行囊,只能走向未来。
——回忆——
将李诺洁送回宿舍后,王闫打算骑车回饭店,这时李糖发来了消息,说他们三个人已经打车走了,现在在她家楼下,毛士恒酒还没醒,刚刚下车又吐了,谭君年正在照顾他。
李糖住在枫叶大厦的26楼,一间50多平的套间公寓,六个小时前,穷光蛋王闫正躺在那里的沙发上吹空调玩手机,这时毛士恒打来电话说想约李诺洁吃个饭。
“你想见她,给我打电话干啥?”
“老规矩,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让你叫你就叫,我请客。”
“不行不行,我今天晚上要看球赛。你这么厉害,想约李诺洁就自己约啊,你不是认了人家当妹妹么,吃顿饭还用得着我来约么?”
替人约女生这种事,王闫大学时经常干,这其中就没少帮毛士恒,可他追女生的套路太古板,每次都试图用干哥的身份拉近关系,结果就是人没追到,反而平添了几个妹妹。为此王闫平常没少调侃他哥哥的身份,他每次都会立马反驳,只是这一次毛士恒的表现却有些反常,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李诺洁明天就走了……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后续的对话变得有些伤感,导致王闫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了,他挂了电话后,翻到李诺洁的手机号码却迟迟没有打过去,即使早知道她就要走了,可真到这一天还是有些猝不及防。这时李糖在旁边已经猜出了个大概:“怎么了,你不会又要替毛士恒约李诺洁吃饭吧?”
王闫抬起头解释:“这不毕业了嘛,他想再一起吃个饭,还说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李糖白了他一眼:“所以你是去当月老啊?还是当电灯泡啊?”
王闫耸了耸肩:“当啥都没用了,她明天就要走了。”
李糖有些吃惊:“这么快啊,我们不是上周刚答辩完了么?”
王闫:“你日子过迷糊了吧,是上上周答辩的。”
李糖:“好吧,这一天天的,时间过得真快。”
王闫:“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呗,送李诺洁一程,再见她一面。”
六月是毕业季,每见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大学的宿舍楼下总停着德邦快递的三蹦子,校园里到处都有人寄行李,有的人也许早上还在路上寒暄打招呼,下午就去了上千公里外的远方,然后你才会意识到这个人今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人都是这样,想见就见时许久不见也觉得没什么,可等突然发现见不到的时候,却会有种莫名的伤感,想见最后一面,好像这样就能抵挡住分别后的时光,能把对方继续留在自己的生活里。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王闫一再坚持,李糖是不会出门的,因为夜里她男朋友要过来找她。李糖的男友比她大七八岁,家族企业,有房有车,温柔多金,总得来说是一个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这枫叶大厦的公寓就是她男友帮她租的。王闫本想有机会的话,见一见李糖的男朋友,可他说了几次都被李糖推辞了,表示都不是同龄人聊不到一起去的。
后来我让王闫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成功男士,找了一个女大学生作为女朋友,会有兴趣认识她那些男同学么?王闫表示他才不会老牛吃嫩草,谈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女友,他只是不放心李糖,怕她被油腻的社会人给骗了。
“你不觉得学生跟学生谈恋爱才是天经地义嘛,我一直就反对李糖的这段恋情,之前在学校里谈的不也挺好嘛,这次非要在校外找一个老男人。”
“王闫,你太平洋警察啊?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也许李糖就是小鲜肉看腻了,想试试大叔款的呢?你还有没有分寸感?”
作为李糖在大学里的哥们,王闫总标榜自己是一个分寸感十足的人,偶尔当一名合格的听众,很少对哥们的恋情发表意见,但他的确很喜欢听李糖理直气壮得讲述他们之间的革命友谊,就比如那句:我跟他才认识多久?我们可是从大一到现在的老铁!
老铁之间一起玩耍,几乎不过问对方感情生活,可当他们坐在傍晚的操场上喝酒时,王闫听到李糖跟一个在健身房认识的男人在一起了,他还是惊得目瞪口呆,第一感觉就是这姑娘被人骗了,忍不住得劝她三思:“李糖!学校里那么多喜欢你的男生还不够你选么,你说你跟社会上的老男人谈什么恋爱啊,多危险!人家吃过的米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李糖:“这不废话么?我家拿盐当饭吃啊?”
王闫:“不是,虽然到了大三,老学姐的市场行情是不景气,但也不至于破罐破摔吧,实在不行,我给你介绍几个学生会的小学弟,保证又帅又嫩还暖心。”
“算了吧,小男生都太幼稚了。”李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说:“你把那几张假条收好哈,别弄丢了,等老师点我名了,你再拿出来,我下周跟他约好了要去三亚玩。”
“我不管哈,你个老女人,整天嫌别人幼稚!到底谁幼稚?”
“你就最幼稚。不早了,我回去了,你这两周好好打掩护,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等一下,先别走,你这假条都没盖团委的章啊。”
“那你找金谷帮帮忙,再盖一下啦。”
那次李糖从海南旅游回来给王闫带了两个娃娃,一只粉色小狗和一条蓝色章鱼,谭君年看到了,问他李糖是不是又谈了新男朋友,王闫拍着胸脯预测李糖这次也谈不久,结果一直到毕业她都没再分手。
跟同龄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不好么?王闫实在是搞不懂李糖的心思,当然李糖的心思要是能让王闫琢磨透了,那她也就不是李糖了。就像这天晚上,出发前李糖明明和王闫说好了吃饭的中间她会先走,可真到了饭桌上,她全程都没有说要走的意思,桌子上的手机震动她也不管,王闫三番五次提醒时间她也不理睬,在一次次干杯中,全然没了往日的优雅,酒杯的边缘被她的红唇染上了一抹粉色。
王闫骑到李糖家楼下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远远的看到有三个人蹲坐在马路牙子边的石墩上,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路边望着城市的霓虹发呆。大都市的夜晚灯火辉煌,ZZ市居住着上千万人,午夜时分最容易区分出平日里混迹在人群中的单身狗,因为即使同样在城市森林里流浪,情侣们在彼此的晚安声中进入梦乡,而孤独的心不是泡在酒缸便是无处安放。
毛士恒四脚朝天抱着酒瓶,谭君年醉眼惺忪叼着香烟,只有李糖看见王闫站了起来,打开了停车栏的门示意他把车停到里面去。
王闫停好车就调侃李糖:“你怎么还没回家呢,难道在等我上楼喝茶?”
李糖白了他一眼,反击道:“你想上楼就上啊,反正你平常又没少来。”
王闫:“算了算了,今天这么晚了,我怕被你男朋友捉到砍死,你赶紧上楼吧。”
李糖:“外面冷,看着可能要下雨,路对面有家德克士24小时营业,你们可以带毛士恒去那儿呆会儿,等他醒酒了再骑车回学校。”
谭君年没有说话,他下午刚从工厂实习回来,走到学校北大门便被毛士恒给拽住了,好在三十斤的生啤是最好的调味剂,所有往事都被一个个笑话遮盖,把酒言欢中万般情愫融化在朦胧的眼神里。出了饭店,他和李糖一起配合把毛士恒塞了进出租车,一路照顾着这个吐得稀里哗啦的醉汉,直到王闫到来,李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高跟鞋的余音在如水的午夜中飘远,他都没能准备好问上一句,埋在心底的话。
王闫猛拍了下谭君年的头:“别看了,先跟我一起把这条醉狗抬起来。”
“铛——”
“嘀——嘀——滴——”
“卧槽,你TM——”
谭君年才回过神没抓稳,醉汉后仰一头撞在了奔驰车的前大灯上,警报声随即响起,划破了夏夜的宁静,停车场上的一排汽车都跟着闪起了警示灯。毛士恒突然烂泥上墙,鲤鱼打滚,起身就横穿马路往前冲,两人连忙追了上去。跑路的中间王闫看见谭君年在回头张望,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二十六楼的身影,正琢磨那是不是李糖时只听前方一声闷响,紧接着自己便摔了个大跟头。
“啊——!你俩他妈的踩到我了,操——!!!”
“你咋躺路中间了!找死啊!”
“嗷~~快起来!起来!疼疼疼!压着我老腰了。”
“快跑,快跑!保安要来了!”
警报和青春一样,响亮又短暂,在那个盛夏的午夜,男生的脏话和保安的叫喊此起彼伏,三个摔的七荤八素的男生不知道有没有逗笑一个正在楼上偷看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