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
两人来到东禅堂，这栊翠庵里面只有三人，除了妙玉，就剩一老婆子和小丫鬟，想是很少见生人，都觉十分不自在。
“哎呀，这雪下得有趣，可以有诗，妹妹把好茶来吃一海，诗兴更佳。”
妙玉本不喜这人反客为主，张口就要吃一海，刚将眉头皱上，听得有诗，那眉头便又舒缓下去。
她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烹了茶来。
贾璘正要伸手去接，不想却不是给自己的，就见她拿出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这才是贾璘的茶。
“我不吃六安茶。”
妙玉用鄙视的眼神扫了一眼，方才说道：“这是老君眉。”
小妹妹终于没那么紧张了。
于是贾璘再逗。
“用的是山泉水？”
又是一记强横眼光扫过，妙玉侧过身子，气鼓鼓回道：“是旧年蠲的雨水。”
“不好，不好。”
“怎么不好了？”
随着声音，却见门外进来一对璧人，为首的却是宝钗，后面那人身材相当，只是瘦了许多，披一件紫色锦袄，宛如仙子一般。
林黛玉！
这是贾璘第一次见到这位世外仙姝。
“宝姐姐，茶之道，说来话长，不过旧年雨水只是一般，妙玉妹妹神仙一样的人物，喝此水，俗了。”
三女听这话，均白了贾璘一眼，宝钗和黛玉自然知道妙玉是个眼高的女孩，叫人家妹妹，竟然还说出【俗】字，可谓是无礼之极。
“倒要请教，雨水不好，用什么水为好？”
妙玉见自家姐妹来了，胆气立壮，语言间争锋相对。
“天然矿泉水最佳。”
贾璘甩出这样一句，三位女孩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眼神中得不到答案。
“璘兄弟，我认为雪水最佳，你说的天然矿……矿泉水是什么？”
宝钗和贾璘已经熟悉，不认为他是乱发厥词，只是不知他说的矿泉水为何物。
这里人少，便也不忌讳，直接就问出口。
另外两女偷偷竖起了耳朵。
今日雪景甚美，宝钗便邀黛玉赏梅，两人见栊翠庵的梅花最艳，便过了小桥，一路寻来找妙玉说话，不想碰上贾璘。
黛玉初见此人，只觉得与宝玉大为不同，却又说不出缘由，想到珠贊一事，有心让他道个明白，人又多，便闭了口，只听他说话。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诗并不完整，不知道上两句是什么，十分好奇，又不好问。
进入荣国府后，黛玉接触的大多是女性，男性除了叔伯长辈，无非就宝玉、贾环、贾兰数人，诗也看了不少，都没有这种风格，心中亦是好奇。
“天然矿泉水，这里是没有的，只在极北之境，那里有雪山，终年不化，从雪山下来的水最为纯洁，未受世俗污染，以此水入茶，当是绝品。”
“极北之境在何方？”
宝钗知贾璘刚从北境回来，想是见过，便出声相询。
喜马拉雅山就算了，太远了，林妹妹这身子骨也去不了，长白山比较合理。
于是贾璘聊起了长白山。
长白山现位于大雍境内，这难不倒贾璘，前世长春守将投诚后，自己曾经去过那里，最出名便是天池。
天池和众多珍稀动植物让贾璘讲了三柱香时分，才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笑道。
“这便叫牛饮了。”
听他说的有趣，又见碗中茶水果然下去了七八分，三女脸上均露出笑意。
十几岁的女孩子，又没见过世面，好哄。
“这次大雍南下受拒，倒是我大周中兴良机，待一日饮马山脚之下，可带众妹子一起前去领略天池风光。”
“既在大雍境内，璘哥儿这么有信心？”这里只有宝钗开口，其余两女只是眼神示意，却把小嘴紧紧闭上。
“不瞒诸位姐妹，此次回京，面见当今天子，就是为此事而来。”
屋里一片沉默。
平日里哪里接触这些，都是风花雪月之事，贾璘今日给她们打开了一扇大门。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好，既有豪兴，就写一首诗来。”
这次是黛玉勇敢说话了。
“这没问题，茶好，诗就好。”
纤纤玉手提起茶壶，仔细为贾璘斟满，妙玉慢慢放下茶壶，眼神看向贾璘，也不再躲闪。
“一柱香时间如何？”宝钗笑道。
“我已有了。”
贾璘也不提笔，自己那字虽练了一阵，奈何功力不到，跟眼前三姝相较差得远了，只能说可堪入目而已。
他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嘴里便念了出来。
“金鱼玉带罗襕扣，皂盖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得意秋，分破君王忧。”
这几人开诗社，一群女孩所出作品，皆是悲秋伤春，自己在写同类风格，无法拔尖露头。
贾璘打定主意走豪迈路线，正应了自己在檀州的那一句，浑然天成。
此处竟然没有掌声。
贾璘只好坐了下来，端起碗来又饮一口。
大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
“这茶已经白了。”
沉默下去不是办法，没想到这样一首小令，竟然把她们吓得不轻，果然娇贵！
贾璘只好王顾左右而言它。
却见妙玉此时站起身来，向众人作了一个手势，三人便随她出去，来到耳房内。
“请坐。”
妙玉这两个字明显是对着贾璘说的。
也不客气，贾璘便在当中的榻上坐了，宝钗和黛玉坐在妙玉的蒲团上，妙玉自向风炉上扇滚了水，重新泡一壶茶走来。
又见她另拿出一只杯来，杯上镌着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晋王恺珍玩】。
“我却不要这个。”贾璘轻笑。
“这是为何？”妙玉奇道。
【日暮东风怨啼鸟。
落花犹似坠楼人。】
贾璘缓缓念完，道：“见王恺便想到石崇，绿珠芳华绝代，遭遇令人甚是同情，用此杯，怀旧人，不胜人生一场醉。”
“好，就换一个。”
妙玉听懂其中意思，道了一个好字，然后又拿出一杯，更见精致，上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
“这个却好。”
“可有说处？”这次是黛玉提问。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贾璘正色，“这便是毕生之志矣！”
又没人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