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妖灵
这变化来得猝不及防，小孩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四周的景色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林依身下的“人”四散而开，像中国丹青里的水墨一样，渲染着不夜城的灯火辉煌，流光溢彩，所过之处不在是金黄大红，而是半透的黑，夹杂着水汽和不多的青绿，不一会儿，他们就站在一片树林中，天很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没有凉风也没有飞鸟，远处的山洞里透着一点不太真切火光。
林依皱着的眉还是没有松开，这番变化并不像是好事，她直觉这里面隐藏了更多的危险。
再看看现在的阵容，一个半瘫，一个小孩，能成什么气候？
大底是刚才醒来的时候受过的惊讶和惊吓都太大了，现在她只觉得不论在这里看见什么都没有什么可稀奇的了，所以她的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看起来平静得很。
她折下一根树枝，一瘸一拐的走向那个山洞，她现在恢复了大半，腿脚却还是不大听使唤，走起路来并不方便。
小孩一边掉着金豆子，一边紧紧捏着她的衣角，问：“为什么要伤它？”
“那可是头儿的妖灵！”
“才收的妖灵！”
“所以，你，凭什么，打伤它？”
嘿，这小家伙还挺有脾气。
林依见识过他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功夫，原本并不想多言，实在是嫌烦，便解释了一句：“它想杀了我们。”
这话可不是唬小孩，那妖灵确实起了杀心，就在化为人形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那一刻杀气四溢，一路上都在找机会动手，好在它能力不强，又有本体束缚，破绽如此明显，让半瘫的林依逮住了先机，一击得中。
拜老爷子所赐，这么些年打打闹闹下来，这点她绝不会出错。
约莫是知道她最多只会解释这么一句了，小孩没有再问，无声无息的跟在身后，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树林只是树林，有枯枝有落叶却没有蛇虫鸟兽，透着一股子假，天像是被人画上去的，没有一丝光彩，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一般，闷闷沉沉的。
林依没走多久，就遇到了被卷进来的路人，其中有几个人慌慌张张，似乎很怕这种东西。
前面的山洞里远远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不过没有人敢靠近，众人中有一个穿得像孔雀开屏一样的少年，看起来非富即贵，胆子倒是大，但还想往前走的时候被人拉住了。
“不要再走了。”那人看了一眼山洞的方向：“如果惹怒了它，我们都得死。”
少年撇了撇嘴，显得不以为然，不过还是乖乖找了个地方坐下，用枯枝生了火。
火光一亮，三吴和林依才看清了这些被卷进来的倒霉鬼们——三个少年，其中一个是富家公子，清秀文静，就是刚才生火的那位；还有一个长得人高马大，古铜色的臂膀，拿着一把长枪，一副木讷老实的表情；最后一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倒不是说他长得丑，用林依的话来形容就是正处于叛逆期的中二少年。除此以外，还有个大胡子中年男人，一位弱柳扶风仿佛马上就要晕过去的姑娘，流氓打扮但是怕得不行的兄弟两人。
“这是哪？我们好好在路上走着为什么会忽然来到这个鬼地方？你们怎么这副表情？”叛逆期中二少年问。
中年男人就地坐下，铁青着脸色答：“这是‘境’。”
自从进来后就一直咳个不停的病弱姑娘此时淡淡的补充：“这是猫妖以毕生之力结成的‘境’，‘境’里承载着它舍不得，放不下的执念，有痴有怨，似爱似恨，困在其中的活人往往走不出去，丧命于此，成为境的养分。”
她的声音很轻，听得众人背脊发凉。
说完，她转过头去问林依：“你不知道这些？”一句话未说完，身边空空如也，那个人早已走远。
“……”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林依离那山洞又近了几步，中年男人原本想阻止的，但是这人自带气压，反正常人不敢靠近。
她走近一些，停下脚步。
发现那是一家六口，夫妻二人和四个孩子，他们的瞳孔都是蓝色的，耳边，鬓角和指尖是动物的皮毛，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妖力薄弱，化形失败的猫妖。
四个孩子面色枯黄，挤在母亲的身旁，抖个不停，忽而是原身，忽而又是人形，肉眼可见的在缩小，母亲不停地挤出血来喂给他们，然而无济于事，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的消散。
那站在洞门口的男子林依见过，是方才伏过她的“人”。
他转过去看看越来越虚弱的妻子儿女，焦急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冲进去想对妻子说些什么，刚张口，话却卡在嗓子眼里，他挠了挠毛发，又冲到洞口，手掌重重的拍在石壁上，妻子无奈的望着四个孩子，未语泪先流，篝火摇曳，男人就在洞里来回踱步，欲言又止。
洞里洞外仿若两个世界，林依他们所站的林子里发生了一些变化，更黑了些，更闷了些，三吴难受极了，提着领子说：“怎么喘不上气来了，感觉胸口被人堵了，这......这也没人绑着我啊！”周围的皮肤黏黏腻腻的，难受极了。
显然，林依没比他好过多少。
只是她内敛得多，半垂着眸，没有说话，任由汗液从鬓间滴落，静静坐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身后的流氓兄弟两人和那个大胡子中年男人已经吵起来了，流氓兄弟不顾死活的想要直接冲进洞里把那猫妖杀了，男人怎么劝说都没有用。
“你踏马还是不是男人？怎么连这点胆子都没有，还有，老子警告你，自己无能就不要阻止老子出去！”
说着，小流氓推开男人拿起刀就朝着山洞跑去，快要跑到洞口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两只鬼手，窜着他的腿就往下拉，原本结实的泥地顿时变成了松软的沼泽，小流氓不断的往下坠，一声一声的尖叫围绕在众人的耳畔，他哥哥急了团团转，又不敢靠近他。
那只鬼手抢过小流氓手中的刀，眼看着那白花花的刀刃就要往流氓身上招呼，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变故太快，现在再去救人已经来不及了，这人只怕是要完了……
小流氓紧紧闭上了眼睛，在那个漫长的瞬间一片死寂，人在最惊恐的时候甚至是忘了喊叫的。
那刀刃最终没有落在他的脸上，不知从哪里射过来的小石子打在鬼手骨节处，那手一时没有拿稳，——哐当，奇怪的是，这本是落在硬质地板上才会发出的声音，此时落在这片“泥沼”里竟也有，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它就这么没入了沼泽泥地里，这种声画不统一的诡异感压得众人都喘不上气来。
林依盯着这一幕眯起眼睛，心里有了答案，如果猜得不错的话，这个触发条件果然就是兵器。
直到流氓哥哥发现弟弟还在惊讶呼叫响起，众人才纷纷回过神。
小流氓在哥哥和三个少年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双腿从土里拔出来，整张脸苍白无比，抖得不行，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身上下数处擦伤，狼狈至极。
不过好歹命保住了。
杨寞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而是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林依：“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林依瞥了她一眼，心想：我们很熟么？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能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自看见这姑娘的第一眼起，心里就莫名有些难受，便干脆闭嘴不言了。
小流氓在哥哥的搀扶下走过来对着林依千恩万谢，林依也只是点点头，让他好好休息。
这样一来，大家更是不敢靠近那个山洞了，三三两两的坐在火堆旁，包扎的包扎，发呆的发呆，没有一个人说半句话。
就连那个大胡子男人翻了个白眼，看样子是想说两句这对兄弟的风凉话，最后只是把脸别到一边，绿着脸不和他们计较了。
三吴缩在林依旁边，看起来也是被吓得不轻。
他忽然听见身旁的人对着流氓兄弟冷声问：“有绳子么？”
要绳子干什么？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那两个流氓兄弟还真翻出根麻绳来，林依接在手里试了试韧劲，觉得还不错。
然后就起身径直走向那个山洞，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三吴敏锐的发现，她走路不瘸了。
和小流氓的情况不同，这一路她居然走得畅通无阻，很快到了洞口。
因为这小小的绳子怎么算都不属于兵器范畴，而且她有意识的收起了身上的杀气，使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恶意。
洞口似乎有一层结界一样的东西，见她走近那猫妖也没有任何察觉，自顾自的转了几圈后，实在压不住脾气，大声说：“得出去找点食物，这样下去我们会困死在这里的！”
妻子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头埋在宽大的肩背上，声音很闷：“不行......他就在外面守着，出去你......你......”后面的话语被哭声掩盖，再未听清。
约莫是耐心用完了，男人吼道：“妖灵就妖灵，区区一个凡人，怕他作甚？”
修成形的妖一旦被人类控制住本体，达成契约，就成为那个人的妖灵，一辈子供那人使用，不得自由。
其实只要解了猫妖心结就能破境，这个境其实不难，心结轻轻松松就能看出来，唯一的难点就在如何开解，好巧不巧，林依自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
她轻轻敲了敲那层隔在洞口的“膜”，里头的男人才幽幽转过身来，盯着她看。
林依丝毫不怵，瘫着一张脸问：“方便进来么？或许我有办法。”
男人侧身让开了一条道，紧紧跟在林依后面。
这几乎是三件事同时完成，如果非要分出个先后的话，就是那猫妖的妻子被林依一个手刀猝不及防的打晕，随即抓住男人的手腕使了一个巧力，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把他直接撂在地上，膝盖紧紧的压着他那宽大背脊，那麻绳一甩，四个孩子脖颈上一个套一个，串成一串，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把他们勒断气。
男人还在她的膝下挣扎，林依冷冷道：“你再动的话，我就再拉紧点。”
“你……你……要，干嘛？”他沙哑着嗓子问。
林依的目光落在山洞外面，平静的说：“你的杀意是冲着我来的，把他们放了。”
男人还待挣扎，余光瞟见那几个孩子，最终闭上了眼睛。
外面，一丝不变的天空上落下来乳白色的光线，那柔柔弱弱的姑娘仰头叹道：“这么快就开了……可以出去了。”
男人没有听见这句话，否则肯定会回一句：老子身家性命都在这个人手里呢，敢不放么？
流氓兄弟二人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毫不犹豫的穿过光门，中年大胡子男人深深看了一眼林依，紧随其后，那三个少年也是怕得不行，在光门旁边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靠近洞口问：“我们走了，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