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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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破功

“再……再干……干——”

哐!

薛蟠的脑袋重重砸在桌案上,旋即鼾声如雷。

陈斯远玩味瞥了柳燕儿一眼,道:“闹洋花、醉仙桃?”

这让人醉倒的法子在那册幻术上也有记载,用的便是这两样晒干调和,研磨成粉末,用时指甲一弹,饮之立醉。

柳燕儿圆眼一瞪,旋即媚笑道:“哥儿倒是好见识。”说着探手用力拍了拍薛蟠的大脸,道:“回去给他服些甘草汤也就是了。好容易得了空,咱们须得好生说说话儿。孙老那边厢,你这几日可去了?”

问这话时柳燕儿瞧着心不在焉,陈斯远便想着,只怕柳燕儿想问的是胡莽吧?

四下观量,眼见最近的雅间隔着一丈开外,他便压低声音道:“孙老被北静王盯上了,还有……胡莽死了。”

柳燕儿瞪着双眼面上满是木然,半晌倒吸一口凉气道:“死了?何时的事儿?”

“一早去浙江会馆,正撞见衙役在炸子桥上捞死漂,那人泡发了,肿胀不堪,不过虎口上的伤疤做不得假。”当下陈斯远又将有练家子缀在胡莽其后的事儿略略说了。

柳燕儿又不是傻的,这胡莽前脚刚死,后脚北静王就打发侍卫守在孙广成身边儿,只怕这会子孙广成早成了夜壶——用完就丢!

柳燕儿呼吸急促起来,慌乱道:“糟了糟了,我就说这京师水深,往乡下寻那土财主扎火囤多好,偏他鬼迷了心窍,听了孙老鼓动非要来这京师。”

陈斯远肃容低声道:“姐姐,如今咱们两个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孙老那边厢指望不上,咱们须得想个法子脱身。”

“怎么脱身?”柳燕儿顿了顿,忽而身子前倾道:“要不然咱们这会子就跑吧!”

“往哪里跑?”

柳燕儿矮身便从薛蟠袖袋里掏了荷包,又从其腰间解下玉佩,略略掂量,蹙眉道:“总还能值个几十两,这一趟亏大发了!”抬头回话道:“往哪儿跑?自是能往哪儿就往哪儿,总好过留在这儿等死!”

“迟了!”陈斯远道:“姐姐,那胡莽可是铮铮铁骨,便是严刑逼供也能咬紧牙关?”

“他?”柳燕儿不屑道:“瞧着生得五大三粗像个好汉模样,实则最是胆小,随便吓唬两下只怕什么都招了出来。”

“那姐姐说胡莽死前会不会什么都招了?”

柳燕儿顿时噎住,一时间没了主意。

半晌,柳燕儿道:“那哥儿说现下该当如何?”

陈斯远道:“我意一动不如一静——咱们躲在荣国府,说不得还能活命;若慌乱之下跑出京师,只怕就步了胡莽的后尘。”

柳燕儿咬着下唇道:“同是四王八公,北静王与荣国府素有往来,会不会转头就将咱们卖了?”

陈斯远摇了摇头:“这却要赌了。”

“赌?赌什么?”

陈斯远只道:“如今只是猜想,还做不得准。”

赌什么?赌的自然是秦氏之死牵扯的绝非情杀那般简单,说不得背后纠缠了巨大利益!

这几日陈斯远得空便思忖,那秦氏早先便病重一回,红玉都说秦氏心思多,旁人说了点儿什么,转头她便上了心。秦氏又私底下暗自串联各家权贵,知晓的秘闻极多,说不得就是知晓了什么秘闻,或是趁机藏匿了财货,这才惶惶不可终日。

具体情形如何,还须得救了那宝珠方才能一探究竟。如今才九月下,距离发引还有二十几日,且等着吧。

眼见陈斯远不肯说,柳燕儿便别过头去,暗自蹙眉思量。

陈斯远便道:“姐姐,那孙老是如何寻上姐姐的?莫非与姐姐早就相识?”

柳燕儿抬眼道:“我不过比哥儿早认识了几日,孙老给了三千两的飞票,说不拘此行如何,事后便将花押奉上。三千两银子啊,我扎火囤三年才得几个银钱?如今想来,真个儿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那胡莽呢?”

柳燕儿翻了白眼道:“我哪里知道?不过他倒是一直跟在孙老身边儿。”

陈斯远道:“以姐姐的手段,我就不信姐姐不曾探得胡莽的底。”

柳燕儿道:“他倒是什么都说了,说年前还在金陵卖大力丸,其后如何结识了孙老却不曾提过。”

陈斯远思量着又问:“那姐姐可见过一面白无须之人?看年岁四十上下。”

柳燕儿摇头,道:“不曾。”

按柳燕儿所说,结合自个儿经历,大抵是那太监先行与孙广成勾连了,太监为内应,孙广成寻了胡莽、柳燕儿后,这才裹挟了自个儿来这京师搅风搅雨?

只怕柳燕儿所说也不尽不实,单看那胡莽满心都记挂着柳燕儿,便知定是柳燕儿暗中使了手段,将那胡莽迷得五迷三道。

这二人如何勾连,陈斯远懒得管。他思忖着又说道:“姐姐,你如今留在薛家可还好?”

柳燕儿道:“这却不好说了……那位宝姑娘素来俭省,吃食虽比不得荣国府各处主子,却也算精细;一应用度倒是不曾短了。”又瞥了眼酣睡过去的薛蟠,抬手拍了拍薛蟠的大脸,蹙眉道:“就是这厮,瞧着龙精虎猛的,谁知却跟那酒楼的帮闲一样,每回都不进门儿!”

陈斯远眨眨眼,这才哑然失笑。帮闲,放宋代叫闲汉。这酒楼的帮闲,就是每日等在酒楼门口,但有外送席面,帮闲便提了食盒一路疾驰送到主人家门口,领了赏钱再回酒楼继续等活计——说白了就是这时候的外卖小哥。

柳燕儿这话够损的,翻译过来就是:薛蟠就是送外卖的,每回都在外头转悠,就是不进门!

陈斯远笑了半晌,这才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姐姐只管过好日子就是了,那等事儿又何必太过在意?”顿了顿,又道:“依我看,咱们何不假戏真唱,从此便留在荣国府?”

柳燕儿讶然道:“不是说有个琏二爷年底便要回返?到时候拆穿了怎么办?”

陈斯远如今只想自个儿跑了,哪里管得了柳燕儿?因是笑着鬼扯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有时候这人啊,明知道是假的,偏偏要认做是真的。”

柳燕儿蹙眉道:“我听着怎地觉着不妥帖?”

陈斯远安抚道:“姐姐如今只管安心留在薛家,我也怕事败,但有风吹草动,要跑我一准儿带着姐姐跑。”

柳燕儿哼哼两声没言语,显是不信陈斯远的鬼话。只是她不过是个扎火囤的女贼,只会些狐媚子、下三滥手段,入得这荣国府中又哪儿有本事自个儿逃出去?

横了陈斯远一眼,柳燕儿道:“反正我盯死了哥儿,你别想丢下我自个儿跑!”

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盯紧了陈斯远再想旁的法子!

顿了顿,又蹙眉说道:“如今他虽事事依着我,可太太与宝姑娘却对我多有提防。身边又有个盯梢的丫头子,只怕来日更不好去寻你商议了。”

陈斯远略略思量,忽而心下一动,笑道:“左右如今不好去寻孙老,咱们何不将计就计?”

柳燕儿眨眨眼,心下不解。陈斯远便低声嘀咕了一番,听得那柳燕儿颔首连连。

过得须臾,柳燕儿下去招呼了小厮上来,又请托了酒楼伙计,将那烂醉如泥的薛蟠抬进了马车。陈斯远骑马而行,缀在其后。

一行人不一刻到得宁荣后街,招呼了后门的仆役,将那死猪也似的薛蟠抬回了梨香院。

这会子天色已暗,梨香院门前挑了两盏气死风灯。柳燕儿先行入内招呼,不一刻便见薛姨妈领着同喜、同贵、莺儿一并迎了出来。

瞥见薛蟠这般情形,薛姨妈顿时问道:“这是怎地了?”

柳燕儿道:“太太,大爷无事,如今不过是饮多了酒醉了过去。”

“快抬回房里!”

同喜、同贵、莺儿并柳燕儿四个女子七手八脚将薛蟠抬走。薛姨妈这会子才瞧见门前的陈斯远,赶忙道:“劳烦远哥儿送回来……蟠儿不曾说错话吧?”

陈斯远摇头,随即低声道:“姨太太,还请借一步说话。”

“这……”眼见陈斯远面上凝重,外头又起了风,总不好就在院中叙话。因是薛姨妈这才咬牙道:“那远哥儿不妨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陈斯远应下,随着薛姨妈往正房行去。早有丫鬟往内而去,陈斯远便见玻璃窗后人影晃动,须臾便立起来一件屏风。

到得内中,薛姨妈自是在软榻上落座,陈斯远陪坐下首。内中生了熏笼,那冰片的清凉香味难掩一抹幽香。陈斯远端起茶盏时偷眼观量,便见屏风后一袭端坐着一抹倩影,想来便是宝钗了。

薛姨妈此时说道:“远哥儿怎地撞见了蟠儿?”

陈斯远拱手道:“实不相瞒,今日我是应了薛兄所请,与其一道在柳泉居吃了酒。其后薛兄醉酒,我这才一路送将回来。”

薛姨妈讶然道:“蟠儿请远哥儿?这……”

知子莫若母,薛蟠那性子好似倔驴一般,前番为了平息事端生生将香菱赔了过去,那几日耷拉着脸整日念叨,直到最近才不曾念叨了。薛蟠心下只怕极不待见陈斯远,无缘无故的怎会请其吃酒?

此时就听陈斯远说道:“姨太太想必也知我如今有些门道,薛兄请酒便是因着此事。”

“啊?”

陈斯远起身,自袖笼里将那紫檀木盒子送到薛姨妈身前:“姨太太请看,这是薛兄方才拿的五千两银票。我想着此事姨太太怕是并不知晓,是以当时只是含糊应了——”紫檀木盒子交到薛姨妈手中:“——此后如何,不若等姨太太与薛兄商议过了再说?”

“啊?好好。”薛姨妈应下,紧忙将盒子打开,果然就见内中满满当当的银票。

薛姨妈顿时暗骂不已,那七千三百两才被骗了去,如今又拿出五千两来,只怕账面上的银钱都被抽空了吧?眼看到了年底,到时候倒不开手只怕就要动用老底子。自个儿这儿子真真儿是个混的!

还不待薛姨妈谢过陈斯远,陈斯远便拱手道:“如此,我就先回了,姨太太留步。”

“诶?快,送送远哥儿!”

薛姨妈是长辈,自然不好亲自去送。偏生此时薛蟠醉酒,几个丫鬟都在厢房里伺候着,正是无人可用之际。薛姨妈正为难之时,就听屏风后宝钗说道:“妈妈,我去送远大哥吧。”

不待薛姨妈应承,一道嫽俏身形自屏风后转出来,见得陈斯远停步扭头看将过来,宝姐姐浅笑着屈身一福:“见过远大哥。”

“见过薛妹妹。”

“还请远大哥稍待。”说罢宝钗转进梢间里,须臾出来,身上多了一件杏色斗篷,手中多了一盏灯笼。

“远大哥请。”

“薛妹妹请。”

二人客气一嘴,旋即出得正房,朝着门前并肩行去。

厢房里依稀传出薛蟠痛苦的哼哼声,宝钗略略叹息道:“哥哥此番叨扰远大哥了。”

“无妨……我看薛大哥也是一片赤诚,席间一直说着要做出个样子来给姨太太、薛妹妹瞧呢。”

这话不说则已,说罢宝钗愈发眉头紧蹙。

薛蟠若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也就罢了,偏生是个混的。这等人若每日厮混也就罢了,倘若真个儿有心做营生,只怕薛家败得更快!

越想越恼,宝姐姐随口便道:“若是我那哥哥有远大哥三分人才就好了。”

陈斯远没言语。心道:瞧不起谁呢?就薛蟠那德行,自个儿分出半分与其做比都是高看了他!

转眼到得梨香院门口,陈斯远忽而停步道:“累了吧?薛妹妹回吧。”

宝钗纳罕抬眼观量,便见那双眸子灿若星辰,内中深邃好似看穿了一切一般。若只是一句话也就罢了,偏加上那感同身受的眼神,宝钗一瞬间便破了功。

累吗?

家业凋零,亲戚算计着恨不得将薛家大房一口吞下,大房唯一的男丁生生成了活死人,一家人不得不背井离乡托庇贾家羽翼之下,时不时还会遭了贾母冷嘲热讽。

这就罢了,每日里陪着笑脸,四下经营着好名声,那宝玉不过是个皮里黑黄银样镴枪头的脂粉将军罢了,偏宝钗还要耐着性子与其拉扯……

宝钗心中苦楚又有谁人知晓?

可有什么法子呢?妈妈不过是内宅妇人,哥哥又是个混不吝的,她再不仔细谋划,来日哪里还有薛家大房在?

宝钗目光逐痴将起来,不因情愫,只因她从陈斯远目中瞧见了同情、关切。

“咳咳……”心绪上涌,委屈、不甘、苦楚,一应五味纷纷涌上心头,宝钗顿时掩口咳嗽连连。

陈斯远收摄目光道:“夜里寒凉,薛妹妹回吧。”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宝钗却立在门前,咳嗽着眼见陈斯远进了隔壁小院儿,这才回过神来。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宝钗掩口踉跄着往正房行去。

进得内中,薛姨妈眼看宝钗咳得面色通红,顿时唬得起身去扶:“好端端的怎地发了病?莺儿,快去取冷香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