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肥肉
薛姨妈话音落下,那薛蟠闷声回道:“若事事都问张管家,那儿子何时能顶门立户?”
薛姨妈为之一噎,便听薛蟠继续道:“儿子与那梁管事见过几回,其中两回都见那贼子从义忠老亲王府出来的,前日又领着儿子往王府点验了楠木,谁知竟是个假的?”
“你——”薛姨妈一时无语。
那可是七千三百两,便是放在薛家也让人肉疼。薛父在世时,薛家顶着皇商的名头,营生撒遍大江南北。这内中既有专供内府的木材,又有薛家自个儿的当铺、药材、布匹、绸缎、寿器。
外人只道皇商好做,传闻‘丰年好大雪’,可这内中难处又有谁人知?旁的营生有赚有赔暂且不提,单说那木材一项,纯纯是赔本赚吆喝。
账面上木材一项薛家自是小赚一笔,可内府上下跟个无底洞似得,总要上下打点了。
说白了,那皇商就是一顶保护伞,有了皇商底子,薛家四下经营少交税不说,还能免了地方搅扰。
因是这木材一项,从来是明赚实亏。也亏得薛家有各处营生填补,不然薛父在世时薛家又哪里有这般名号?
奈何薛父生前就瞧出薛蟠不是营商那块料,又素来不让薛姨妈插手外头营生,加之薛姨妈将王家女子的手段学了个十足,导致十几年下来薛家大房再无庶出子弟。
于是乎薛父一去,薛家大房就没了顶梁柱。其后薛蟠又在金陵惹了官司,莫名其妙就成了活死人!
什么叫活死人?那衙门报了薛蟠暴病而亡,黄册、户牌上早就勾去了,名义上当世再无薛蟠此人,可不就成了活死人?
他这一成活死人不要紧,薛家大房顿时惶恐不可终日。这年头可不似陈斯远前世,薛家明面上只余下母女二人,其余几房又怎会放过到嘴边的肥肉?
讲究些的,挑一房子嗣过继了,赡养薛姨妈,再将宝钗嫁出去,大房余下的家财尽归那人所有——好歹大面上过得去;不讲究的,直接登门索要,将大房产业收回宗族。
于是乎薛家一看不对,这才急吼吼往京师而来。薛蟠一案,薛姨妈自然求了亲哥哥王子腾,那王子腾几番书信来回,前任金陵知府拖延一年不说,后任知府贾雨村竟判了薛蟠暴病而亡,这里头能没蹊跷?
薛姨妈或许糊涂,宝钗却是个灵醒的。于是来京路上,母女两个几番计较,这才定下投奔贾家之策。比照心思不明的王子腾,贾家好歹要强上一些。
这一到京师不要紧,过不多久那四下的掌柜便欺瞒起来。各处叫苦不迭,每岁出息一减再减,到得如今不少铺面竟是在亏本。
今年宝姐姐几次言说,薛姨妈已动了典卖铺面的心思,不想呆霸王就惹出了这等事儿来。
七千三百两啊,算算大半年出息没了,薛姨妈又岂能不心疼?
她待要再行开口叱责,一旁的宝钗便道:“妈妈,哥哥也是一番好心……只是识人不明,这才着了道。”顿了顿,看向薛蟠道:“哥哥,往后可不好自行其是,凡事须得与张管家商议着来。”
薛蟠闷声应下。
宝钗又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须得想法子找补。”
那薛蟠就道:“我这就去舅舅家——那巡城兵马使出自舅舅门下,有其帮衬,我就不信寻不见那狗贼!”
“胡闹!”薛姨妈呵斥一声。
宝钗也面沉如水,暗忖舅舅一家‘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再凑上前去,说不得薛家就被王家生吞活剥了。
宝姐姐思量着开口道:“我看此事妈妈须得寻姨妈,大老爷在五军部挂职,姨父也与顺天府说得上话儿。那骗子处心积虑,如今得了手,说不得早已远遁。此事不好太过声张,最好寻了积年捕头暗中找寻。”
薛姨妈听罢指着薛蟠道:“你但凡有你妹妹半点聪慧,我也不至于整日介牵肠挂肚。你且在家中自省,我去寻你姨妈商议商议去。”顿了顿,厉声道:“今儿个不许出去!可听好了?”
“知道啦。”
当下薛姨妈与宝钗快步出得梨香院,往前头去寻王夫人。内中只余下薛蟠与柳燕儿。
那柳燕儿眼波流转,赶忙上前将薛蟠搀扶起来,道:“爷,快起来吧,太太、姑娘都走远了。”
薛蟠顺势起身,忽而抬起巴掌给了自个儿一耳光,咒骂道:“驴肏的,我怎地就信了那贼厮的邪?”
柳燕儿道:“也怪我不曾拦住爷……早知如此,就该与太太说说。”
薛蟠想起前几日柳燕儿的确劝说过几回,顿时觉着柳燕儿是个好的,便道:“与你何干?莫说了。”
柳燕儿低声关切道:“爷,账面上可出了亏空?”
薛蟠摇摇头,没言语。薛家来京师,可是带着大房全部家产的。除去金陵老宅,余下往外赁的宅院尽数典卖了,因是亏的这一笔于薛家而言不过微乎其微罢了。
柳燕儿观量其神色,便低声道:“爷也是太过急切了,想着早些顶门立户。爷,此番就当长了教训,不好再过着恼。”
薛蟠闷声应了,那柳燕儿端了茶水来,又低声道:“出了这档子事儿,我倒不好说旁的了。”
薛蟠牛饮而尽,纳罕看向柳燕儿道:“什么旁的?”
柳燕儿就道:“今儿个四下有婆子说,远……陈大爷发了财了,大太太几日间倒手就赚了几百两呢。”
“嗯?还有这等事儿?”
柳燕儿道:“头晌闲暇时妾身往东大院走了一遭,只含糊听了一耳朵,好似是松江开埠,严抚台银钱不凑手,这才打发幕友来京师筹款。听闻严抚台有意往扶桑发船队,年前便能回返,这一来一回赚个三、五成也是寻常。”
薛蟠这会子已是惊弓之鸟,于是蹙眉道:“这事儿妥帖吗?”
柳燕儿撇锅是一把好手儿,当下便道:“妾身不过是丫头出身,整日介都在后宅,又哪里知晓是否妥帖?”顿了顿,又道:“不过此事都是陈大爷操持着,爷何不自个儿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