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梅园头牌余先生
坊市范围涵盖数十条街道,数千家店铺云集于此。
阁楼耸立,可谓是黑羽城内最繁华的商区。
即便雪有着越下越大的趋势,行人也仍然络绎不绝。
其中,有一些行人,要么面容呆滞,目露痴傻之色,要么断胳膊少腿,要么头颅奇大而身体极小,要么形销骨立,躯干如竹竿细瘦......
虽然习以为常,目睹这一幕却仍是让楚渝心底沉重。
他径直去往第三街道第十五号店铺。
前台掌柜是一个正盘着紫檀手串的独耳中年男子,见到楚渝后,目露笑意:“又是来买化毒液?”
楚渝点头。
他和这掌柜也是老熟人了。
中年起身,从身后架子取下几个瓶瓶罐罐,叹息道:
“最近飞鸿城那边出现血风异毒,又有村镇遭殃了。这不,不少客人在飞鸿城买不到化毒液,便来咱们黑羽城,小店也被买空货了......”
“好在我约摸着你要来,特意给你留了几瓶。”
化毒液是道庭官方炼丹师所配置,专为凡人缓解异毒副作用所用,每七日需按时服用。
虽是官方背书、低价出售,却也要一瓶一两白银。
如今这世道,越来越多人被异毒感染,患上怪病,对化毒液的需求极大。
可即便如此,化毒液也只起得饮鸩止渴的作用,只可压下异毒带来的痛苦,却不能清除异毒......何逞治好怪病。
楚渝笑道:“多谢掌柜的,还是老样子,麻烦掌柜托人将它们捎回我家中,交给我父母。”
掏出四两半碎银放在柜台上。
“好,”中年点头:“最近气候异常,不少地域突然出现极端天气。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气血旺,不怕冷,但也不能穿这么少,要多注意些。”
楚渝点头,“自会注意。”
“要不你在小店避避雪势再走?”
楚渝摇头,“我还要回道院上课。”
掌柜笑道:“我儿子当年在城道院,课业也紧,进了府道院后,一切就不同了,你小子也要加把劲,争取考进去,说不定还能跟我儿同窗。”
楚渝苦笑一声,抬眸却见屋檐外,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纷飞半空,入目雾茫茫一片,地面上、屋檐上、行人衣袄上,也落了薄薄一层雪。
他呵气暖着红肿的手,踏雪离开坊市,朝着道院一路前行。
也不知是否那中年一语成谶,漫天飞雪愈发暴烈。
气温越来越低。
寒风如刀,无情割裂着空气,将冷意刺入骨髓。
太冷了。
跋涉前行的每一步愈发艰难,手脚逐渐失去知觉,仿佛踏在锋利的冰刀上。
风雪肆虐,积雪渐渐已深至半米,视线被漫天白茫茫一片遮挡,四周一片死寂。
好不容易走到一座石碑前,狂风更甚,几乎要将他吞噬。
呼吸间冷空气夹杂飞雪侵入肺部,尖锐刺痛得几乎喘不上气。
四周的雪堆得越来越高。
楚渝心中一叹,照这架势,都未必能在正午前赶回。
正欲继续前行,忽然见不远处茫茫风雪中驶来一辆遮蔽严密的车驾。
这车驾显然是一件法器,车身和车轮被特殊材质打造,一路无视地面积雪和风雪阻力,行驶极其流畅,车旗上绣有李氏二字。
普通百姓没有条件在这等天气出行,这显然是黑羽城四大家族之一,李家的车驾。
李氏最初以经营医馆、药材生意发家,传承数百年,虽如今世道大乱,不复当年荣光,在四大家族中排名最后,却因有一位半步筑基的强悍家主镇族,也守得住家财万贯。
而楚渝所在的楚家,数十年前也曾位列四大家族,只是如今已没落,被公孙氏取代。
车驾缓缓停在楚渝面前。
车帘掀起,探出一个清秀侍女脑袋,望着楚渝道:
“雪下这么大,楚小哥怎么在这时外出?穿这么点不冷吗?”
楚渝认识这名为小葱的侍女,微微苦笑,“无碍,只是去买了些化毒液,正要返回道院,你们这是去哪?”
小葱清脆道:“陪主人去梅园嘞,踏雪出行听戏问曲,多有意境。”
楚渝心间微凛,去梅园?
小葱笑道:“据说那梅园头牌余先生被赎了身,不知是否可信,主人仰慕其已久,想亲自去打听一番是否真是如此......”
“唉,希望不是真的,否则主人以后就听不到他弹琴了。”
楚渝默然。
小葱摇头道:“说这些闲情逸致你也不懂。你上车吧,主人说大雪天既然碰见了,就先将你送过去。”
楚渝摇头,“我们不顺路,不必了。”
本就欠对方太多。
哪怕让他搭个便车,也不愿再麻烦人家。
“客气什么?主人都发话了,否则在这种天气很容易出事的……”
见小葱执意,楚渝迟疑片刻,将身上和脚底积雪抖干净,才迈上车。
掀开车帘。
内厢宽大,清简典雅,生着一炉碳火,暖意融融。
侍女旁边,一位年约十七八的白衣少女,怀抱一只白猫,淡然端坐最里侧。
她面容称不上绝色,却清冷出尘,气质疏离淡漠,给人一种凛然高不可攀之感,缥缈不似凡间女子。
此时正微微侧眸望向窗外,清雅寂静如一副山水画卷。
车厢因多了一人而微微一沉,白猫从她怀中跃下,跳到楚渝面前。
少女转过头,让人得以看清她碧蓝色的眼眸,与那白猫猫眼如出一辙。
楚渝望着她空洞冷寂,毫无焦点的目光。
对视半晌——
严格意义上讲这并非对视。
因为她自幼失明,无法视物,一直不得治。
楚渝自然认识她。
因为这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李霜容。
沉默数息后,楚渝率先开口。
“有劳李姑娘相送,数月未见,近来…可安好?”
白猫见楚渝没理自己,喵呜一声,便再度跳到李霜容怀中。
她抚着猫后脊毛发,淡淡道:“我很好。”
“那就好。”
简单寒暄几句后,两人静默对坐,再无对话。
白猫眼珠子滴溜转着,似是通人性,也不闹腾了。
侍女小葱见气氛尴尬,凑到楚渝身边,打破了寂静。
“楚小哥,最近手头可还宽裕?”
楚渝心中苦笑,怕不是要问自己讨债。
心底估算半晌,“还好,待半月...数月后,欠李姑娘的百两银子,自会还清。”
小葱知道他的处境,笑道:“这么认真作甚?又没催你还债,之前楚小哥多次向主人借贷,都按期偿还,知道你说话算话。”
楚渝摸不着头脑,那你问这做甚。
却见她摸出绣花腰包,递给楚渝:“若是楚小哥手头拮据,我这还有半两银钱,你拿去补贴家用吧。”
楚渝迟疑,“这不太好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知道这小葱仗着李霜容宽和大度,性子古灵精怪,没少捉弄过自己。
于是问:“你想讨多少利息?”
小葱摇头:“讨什么利息,给你就拿着。不是我对你好,而是为主人着想......”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惊疑地耸了耸鼻子。
“咦,你身上为何有脂粉香气?”
这是实打实的女人香。
她自幼侍奉李霜容,是李家培养调教出来的侍女,见识甚广,立刻闻出不同寻常。
“还是梅园望春楼最顶级的催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