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灭国之谋【4K】
中元二年,三月己酉日。
看着郡府最新送来的邸报,魏哲越看眉头就皱的越深。
由于带方县太过偏远,魏哲所见的其实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司徒袁隗被免?”
当听魏哲说出这则消息时,戏志才不由的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只见他眉头紧皱的有些忧虑道:“陛下恐怕已经后悔大赦天下党人了。”
毕竟党锢虽然是一个打击,但天下党人也因此博取了巨大的名望。
而且党锢解禁之后汝南袁氏顿时声望大振,大有士族领袖之势。
以往曾与之并称的弘农杨氏,如今已然很少被人拿来相提并论。
魏哲闻言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今上天生聪慧,自然不会让大汉朝再出第二个王莽。”
真要让汝南袁氏成了士族领袖,那么就算袁隗这一辈没有反心,后辈恐怕也会蠢蠢欲动。
见魏哲这么一说,戏志才顿时不由叹了口气。
“希望别再来一次党锢……这天下真承受不起了!”
闻听此言,魏哲亦是深以为然。
他倒不是同情党人,而是一旦发生第三次党锢,那么从朝堂到地方恐怕就要发生彻底的政治决裂了,届时前路尽断的党人会做什么谁也说不好。
倘若天下党人造起反来,那么大汉朝恐怕连十年的国运都没有了。
相比于袁隗被免,廷尉崔烈继任司徒的消息就没那么重要了。
甚至乐浪郡的邸报上都毫不避讳的直接写道:
【洛阳传言,崔司徒暗寻今上乳母程夫人以五百万钱购此官也,饶是如此,今上得知亦抱怨乳母亏也,本可入千万钱。京师俱言,崔公登位,天下失望,论者皆嫌其铜臭!】
魏哲看完都忍不住调侃道:“崔司徒何以如此不智?”
戏志才闻言却笑道:“此乃家传尔!”
“哦?此言何解?”
对于大汉诸多士族的掌故,魏哲倒是了解不多。
戏志才见状笑着解释道:“昔日我于颍阴县游学时曾听荀氏有人言,新朝之时,博陵崔氏先祖崔发便是阿谀依附王莽,从而位至大司空。”
闻听此言,魏哲顿是就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志才何时也变得如此促狭了?”
不过调侃归调侃,笑过之后即便是魏哲也不得不承认,崔烈确实有些名不符实。
因为邸报有言,月前北宫伯玉寇三辅,遣将军皇甫嵩讨之,不克。朝会之时崔烈竟然公然提议放弃凉州。
此言一出,直接气得傅燮厉声大骂道:“请斩司徒,天下乃安!”
如果不是今上及时打岔含糊了过去,恐怕大殿中的关西官员立刻就要炸锅。
从这点来看,崔烈别说是司徒了,连当九卿的能力恐怕都没有。
“唉~傅南容果然还是那个傅南容!”看见邸报中言,傅燮此议后出任凉州汉阳郡太守,魏哲忍不住摇头感慨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谈何容易。”
戏志才闻言亦是微微颔首。
作为本朝最大的泥潭,凉州问题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关西人和关东人之间,也不是一句相忍为国就能化解的。一切矛盾,说到底都无非是赤裸裸的利益纠纷。
傅燮除非能同时满足两方利益,否则便是治理好了汉阳郡也于事无补。
念及此处,魏哲本想写封信劝劝他,但是念及傅燮的性子却又放下,只能无奈的发出一声轻叹,毕竟傅南容如果能知难而退也就不是他了。
……
且不说洛阳朝堂如何风云变幻。
远在天边的带方县,此刻却是一副生机勃勃之象。
在彻底掌握了带方县绝大部分生产资源之后,魏哲便开始进行开荒。
本县人手不够,他便通过海船一艘艘从青州运人。
粮食在手,一切想法才会有机会实现。
拜青州刺史焦和所赐,如今的青州几乎与黄巾之乱前没什么区别。
流民遍地,豪强大族依旧如以往一般跋扈不止。
焦和自家生活倒没有多奢侈,但可惜他这人就喜欢清谈,虽然有莫大名望,但是却没有半点实干之能,遇事还喜欢占卜,动不动就祷祈群神保佑,巫祝几乎整日都站在他身旁以备咨询。
有这么一位刺史在,青州上下官员自然越发放荡。
倘若不是黄巾之乱刚刚平息,使得洛阳朝堂威势大涨,青州流民恐怕早就啸聚深山,四处抄掠了。
这也是魏哲能如此顺利一船又一船的接人的原因。
话说购买先前那两千黄巾俘虏时,魏哲还花了不少钱。
可是随着青州各郡县游荡的流民越来越多之后,如今不用他自己掏钱,便有郡县长吏主动联系他。
魏哲把这些流民当珍宝,但青州的地方长吏却视之如毒蝎。
没办法,土地都被豪右兼并了,他们便是想要安置流民也没有地方。
即便豪强也会招揽流民青壮,但消化的人数也是有限的。
这些流民在青州官员的眼中,简直就是一个随时会爆发的粪坑。
也不是没有人知道边郡需要流民,但目前只有魏哲有这个便利,谁让他不仅仅掌握一县大权可以随意安置流民,更有个大海商老丈人呢。
当然,凡事都要有度,如果不知节制也容易成坏事。
譬如现在,当魏哲在新开的田间巡视时,库啬夫便苦着脸追过来了。
“县君,真不能再接收流民了,粮食真不够了。”只见库啬夫计鸿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小麦六月才能收获,新粮收获之前可全要靠库里粮食撑着呢。如果再接收流民,六月大家就只能饿着肚子收麦了。”
也怪不得库啬夫小气,谁让魏哲最近半个月又拉来了将近两万流民呢。
多了两万流民,那就是多了两万张嘴,粮食消耗自然立刻暴涨。
即便有田氏、张氏的家底撑着,可是距离收获也还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啊。
也就是说,在没有新粮产出之前这些人只能全靠带方县养着。
当然,魏哲也不是白养着他们。海冥、长岑、昭明三县旧地基本上都被五十二镇民屯填满了,如今各处几乎都在热火朝天的开荒。
带方县今年的上计,已然毫无疑问是乐浪九县第一。
“粮食……”
而这边听着库啬夫的抱怨,魏哲忍不住眉头微皱。
他也明白此中道理,可是如果他不救,这些人留在青州恐怕就要饿死。
虽然魏哲能力有限,但他还是想尽自己最大能力多活几人。
其实这也是各地州郡最大的难题。
想要安置流民,不是吃一顿就行的,直到新粮收获之前都得一直养着。
片刻之后,魏哲终于有了决断。
只见他严肃的看着库啬夫计鸿道:“最多能坚持到多久?”
计鸿闻言毫不犹豫道:“倘若节衣缩食,并且不再接受流民,最多也只能坚持到做到六月末。”
见他这么一说,魏哲当即点了点头。
然而正当计鸿面露喜色,以为魏哲终于要停止接收流民时,却不想他竟然开口道:“接收流民的速度可以放缓,但不能停。至于粮食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在打发走满脸苦色的计鸿之后,魏哲便带人直接回城。
……
片刻之后,城东大营。
看着堆满了整个仓库的带方铁钱,魏哲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后他方才问道:“管休与元骏近来表现如何?”
一旁的钟扈闻言立刻禀报道:“因盟掾无常务可以处理,这半月来管休都在熟悉东夷各部资料,并在县中四下走访,探听三韩风俗,至于三韩方言也基本掌握了。”
说到这里,钟扈都忍不住面露惊叹之色。
虽然三韩方言大同小异,可能如此快速学会一门蛮夷语言也确实挺令人佩服的。
魏哲闻言不由微微颔首,而后又问:“那元骏呢?可有耍什么滑头?”
“这倒是未曾见到。”只见钟扈一五一十的说道:“自其就任厩啬夫以后,县内马政大有好转,几乎少有病马发生,我等战马也多赖其助,如今都壮实不少。”
简而言之,这两个人都在憋着劲想要出人头地。
对于这样的结果魏哲自然是满意的,于是二者的观察期总算结束了。
在仓库外来回踱步了片刻之后,魏哲终于开口道:“将这二人都带到此处来吧!”
说罢,魏哲便坐在院内的凉亭中默默沉思起来。
钟扈见状顿时轻轻摆了摆手,让亲兵前去传令,而后便亲自守在门外不让人打扰魏哲静思。
……
片刻之后,凉亭内。
当元骏与管休两人听完这个计划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不过随即无论是元骏还是管休,都忍不住激动的满脸通红。
要知道这可是灭国之事啊!
即便主导者是魏哲,但是能参与其中对于他们来说也是莫大荣耀。
元骏当场便向魏哲立誓道:“请县君放心,属下必不让傅介子专美于前!”
此刻元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即便是死也要守口如瓶。
没办法,自前汉开始汉使就是这个德性。
至于管休想的则更深入了一点,其实在刚听完魏哲的计划后他就觉得莫名的熟悉,然后很快便意识到这不正是他家先祖的手段么?
据传春秋之时,鲁国盛产“鲁缟”,此种绢帛以薄著称。于是身为齐相的管仲便建议齐桓公和众大臣俱用鲁缟制衣,短短时日便令“鲁缟”风靡齐国上下,大小官员俱以穿鲁缟为荣。
随即他又下令禁止齐国人织缟,所有制衣布料必须全部从鲁国进口。如此一来,鲁缟开始供不应求,价格上涨。鲁国百姓见织缟有利可图,纷纷放弃农桑,全力制作“鲁缟”。
最后管仲又颁布命令,对贩卖鲁缟的鲁国商人施以重奖:贩缟一千匹,奖三百金;贩缟一万匹,奖三千金。
随着管仲这“轻重三策”实施,鲁国很快便从上到下掀起了制作鲁缟的狂潮,肥沃的田地开始荒芜。
然而过了数月,当鲁人眼巴巴的等着齐人过来购买时,管仲却突然下令停止进口鲁缟。一时间鲁国经济瞬间崩溃,国内一片混乱,鲁缟大量积压,粮食极度短缺,鲁国人无奈之下只好向齐国购粮,不想管仲马上哄抬粮价,鲁国君臣不得已之下,只能屈从于齐国,加入齐国的阵营。
后来管仲几乎用同样的手法,针对衡山国的利剑,以及楚国的鹿下手,操控二者市场。
结果就是衡山国举国降齐,沦为郡县。
楚国也因此经济混乱,国内萧条,不得不向齐桓公低头,令齐国成功的举行了“召陵之盟”。
召陵之盟一成,齐国霸业方才正式确立。
可以说管仲才是经济战的鼻祖,三千年前就在玩这些手段了。
作为管仲子孙的管休万万没想到,管夷吾之后没有学到的轻重之术,倒是让一个外人学到了精髓。
幸好魏哲如今成了管氏女婿,给管氏留了一块遮羞布,否则他们这些管氏子弟真的无颜自称是管仲后人了。
不过感慨归感慨,很快管休便抓住了重点,只见他面色一正道:“容卑职多嘴一句,不知县君欲以这些带方铁钱购买何物呢?”
如果魏哲想要像他先祖管仲一样,通过操纵某样物品的价值,那么管休还真的没把握能干好这事儿。
毕竟即便是数百年前的鲁国,那也比如今的三韩要先进的多。
对于一个部落林立,完全没有全国性的市场下手,恐怕即便是他的先祖管仲来了也得头疼,只能说落后也有落后的好处。
见他这么一说,魏哲当即欣赏的看了他一眼:“不错,不愧是管夷吾之后!”
在夸赞了两句后,魏哲方才解释道:“放心,我并不准备效仿管夷吾行轻重之策。”
言及此处,魏哲转头看向一旁的元骏道:“子良负责秽貊诸部,收购物资主要以皮毛、猪马牛羊为主即可。”
“至于怀安……”只见魏哲面色严肃的看着管休道:“三韩亦有农耕之俗,故此你此行主要是以粮食为主,其他事务皆由你自决。”
此言一出,管休顿时心潮澎湃。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士为知己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