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多年以后，当路明非与西门也静重逢的时候，他会回想起与零初次见面的这一天。

这一天早上，他在睁开眼之后以意志驱散了剩余的睡意，马上起床、洗漱、更衣，一切准备就绪。

出门，向右是古德里安教授的房间。节奏地敲了三下，没有回应，只有轻微的鼾声，看来老教授还没这么早醒。

向左，是诺诺的房间。也是敲三下门，不轻不重，不多不少。

“在化妆。”房间里的女孩回应道。

路明非身边的女孩不常化妆。因为她们天然的外貌就已经足够出众，并不需要再为自己的美丽增光添彩。

今天的诺诺有点反常。

路明非拿出手机。他在昨天抵达卡塞尔俄罗斯分部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一遍这里的地图。

把餐厅的位置路线标记出来再发给诺诺之后，路明非收起手机，脚步轻快地前往用餐处，好似已经提前预知将要发生的事。

穿过曲折的回廊，仿佛北极罂粟的花香绕在扬起的衣角，一路上都没碰见其他人，只有哒哒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路明非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餐厅。

他推开门，看见高高抬起的天花板，初晨的阳光从落地窗式的全玻璃侧壁映照进来，把这间用餐的大厅衬托得更加空旷，也把唯一一个正在用餐的人衬托得愈加孤单。

路明非向她迈出一步，两步，三步。

他在靠近的时候非常小心，因此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但是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却愈发明显。

近乎于白的淡色头发挽起，露出脖颈一小段雪腻的白色，纯色的眼眸低垂，脸庞和身材都介乎于孩子与少女之间。用餐时一丝不苟的仪态如同皇女般的优雅与尊贵。

在阳光下，女孩的肌肤近乎透明的雪白。这让她看上去更像一尊素净的冰雕了。使人欣赏她的美时都不由得要小心翼翼，生怕这幻象忽然之间就破碎了。

路明非就是不自觉让动作变得小心翼翼的那个，但并非是因为受到美的震撼，而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他在女孩的身边站定住。她的身高在一米五到一米六之间。坐着的时候就更显娇小了。但女孩的腰背挺拔得笔直，又使所有轻视的想法都烟消云散。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触手可及。但女孩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而路明非也只是凝视着对方，以完全不在乎距离感与礼仪的视线观察着她用餐的一举一动。

空气中是冗长的沉默，近乎于凝固。

“零？”路明非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他在昨天已经提早知道这位被预定的师妹的名字：零·拉祖莫夫斯卡娅·罗曼诺夫。这个姓氏可以追溯到俄罗斯历史上最后一个皇朝。

路明非见过许多公主，但零无疑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她的沉静与自如让人不由得想起秋陌离。

这是一个与西门也静完全不一样的女孩。

刀叉在牛排切割的动作停顿了约摸一秒钟。

零抬起眼睛，她的眼睛是冰雪的颜色，一下子就能让人想到俄罗斯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路明非。”

零竟然也知道自己的名字。路明非这么想着，但是心中一点惊讶的情绪都懒得冒出来。仿佛双方的互识互知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好像故人重逢。

路明非沉默了几秒，随后他拉开椅子，在零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是一张长式的餐桌，每一侧都能满足十二个人一齐用餐。零在那一侧，路明非坐在这一侧。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算不上远，以至于路明非抬起头就能轻易看见零的长睫毛和低垂的眼睛。

路明非在看着零，但零没有看路明非，她神情专注地对餐盘中的菜式操弄着刀叉，流畅而没有停顿的手法让人容易把她幻视成不是一位食客而是一位厨师。

就在路明非以为对方是食不言寝不语的那种性格时，零停下了动作，再伸手把一叠叠餐盘与配套的刀叉推到路明非的这一侧。

什么意思？

路明非没有动作。

他继续看着零，而这个时候零也在看着路明非，两人不带分毫情欲地相互对视。路明非能轻易地从对方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吃饭。”零轻声说。

路明非对零的目光被打断了。

他拿起刀叉，看着盘中菜肴认真思考了几秒。仿佛巧合，这些都是他喜欢的口味，恰到好处到了理所当然的地步。

路明非拿起叉子，挑起一块弗吉尼亚火腿片。

他没有把它送到自己嘴里，而是向前递出。

零再自然不过地张口，仿佛对这一馈赠早有准备，又仿佛只是单纯的习惯使然。

她牙齿咬合的力度从叉子传递到路明非拿着叉子的手指上，让人不禁好奇真的把手指放进女孩的唇齿之间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路明非的这个想法转瞬即逝，他默默看着零的咀嚼动作，然后是喉咙的上下滚动。整个过程中她的情态仿佛一只被主人正在抚摸着的小猫，乖巧得让路明非不停产生既视感。

但路明非确信自己以前在九州绝对没养过宠物。

他收回手，把叉子搁置在一边，微微沉吟，心下更加疑惑了。

“你认识我吗？”路明非问。

“我认识你。”零轻声说。

当诺诺火速赶到的时候，发现了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场景。

她化了那种近乎侵略性风格的妆容，每个细节都力求做到最好。衣服也是最御姐系的搭配。一双大长腿被尽可能地衬托出来，因为必须要保持压制力。诺诺看过零的档案，知道她的身高只有155公分，是那种典型的萝莉身材。

但诺诺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勇者全副武装，手拿圣剑准备去讨伐恶龙。到了龙巢才发现公主早就自己跳到恶龙的怀里了。

她看着路明非的视线几乎是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一样。

“路明非？”

诺诺的声音把路明非的思路打断了，他看了一眼诺诺：

“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漂亮？”

诺诺没有理他，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上前，拉开路明非旁边的椅子坐下。是与路明非肩并肩的距离。

但零也没有理她。

诺诺盯着零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终于泄气了。

她暗骂自己今早做的都是无用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这个瞎子不是路明非而是零。

她看出来，零对自己的到来压根没有一点紧张感或者警惕。那不仅是对自己的自信或者坦然，而更接近一种不在意。

好像你等了很多年，终于那个失约的人姗姗来迟时，你的第一情绪不是生气也不是责难。

你什么都不想，只想扑进他的怀里亲昵地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