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赶尸人
《书经》并无特殊之处,里面所讲皆是文人书生府试前需要攻读熟知的文字经义。
度人经此前超度的书生也一直在筹备府考事宜,只可惜半道误入邪途,不仅耽误了大好前程,还把小命搭了进去……
徐青收敛心神,无数典义如涓涓细流,于无声处浸润着他的文思。
等整部书经化作淡淡荧光融入脑海后,他蓦然睁开双眼,精神奕奕。
人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如今通晓经义的他,虽然外表好似没什么变化,但却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文人气质。
他莫名有种感觉,若是改日去参加府试,必能轻易考上秀才。
不过即便不去考取功名,单是识文通墨这一点,就称得上是他今晚最大的收获了。
他本是异乡异客,若是能提前知晓当地的语言文字,那无疑是最大的幸运。
消化完书经,徐青又拿起另一份奖励,一颗蓝湛湛的通心丹。
痴人书生投河前有片刻明悟,看清了苏红袖的真实面目,虽然书生不愿面对,却也算通了人性。
一颗通心丹,从此不痴愚。
服下丹丸,徐青霎时感觉耳清目明,一些因欲念影响的思维也变得清晰起来。
此时鸡鸣五更,天色将明。
心神通明的徐青瞬间惊醒,此前他只顾贪迷于度人吃瓜,却忘了时间。
倘若等到天光拂晓,让磨坊的管事发现此地僵尸躺尸过半,怕不是会立时严查。届时稍有差池,作为始作俑者的他,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将痴情书生放回原地,徐青转身四顾,只见凡是被他超度的尸工,个个都双目闭合,面带奇诡笑容,仿佛想起了生前最快乐最开心的事。
微风拂过,眼前景象让人不寒而栗。
徐青低头瞧了瞧身上穿的双层外卖服,蓝黄夹心,里面黄,外面蓝,衣着打扮与院落里本地土著大相径庭。
思索片刻,徐青复又转身扒了书生的长衫,套在身上。
想要逃离此地,他势必要经过临河坊的明街暗巷,如果依旧穿着奇装异服,恐目标太过显眼,容易引人注意。
换好衣服,徐青瞅准围墙方向,刚准备助跑几步跳将上去,却又发现自己一动,藏在身上的金银快板便因为晃动,开始咵哒咵哒乱响。
“......”
撕下几绺布条,将快板缠裹紧实,徐青原地蹦了蹦,没怎么用力,却跳了三尺来高。
此时他身上的快板倒是不再响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弹跳力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徐青感觉如果身前有个标准篮板,他稍稍发力,就能轻松够到篮板顶部。
若是上辈子有这运动能力,谁还送外卖啊!
果然,穷人还是要靠变异!
跃跃欲试来到院墙前,徐青瞅准墙沿,跟腱猛然发力,一个纵越便窜上丈许高墙,丝毫不费力气。
僵尸视夜如昼,他站在高处,借着夜色,看清了尸工磨坊的大体构造。
不说整个磨坊,仅是徐青目光所及之处,便有两条廊庑,三座大院,每个院落均有尸工各自忙碌。
“这磨坊老板可真够缺德的,弄来这么多死人敛财,也不怕哪天德行用完,遭天打雷劈!”
磨坊中,尸工忙碌的动静虽说不大,却也不小,正好能掩盖一些细微动静。
徐青悄摸翻过几道院墙,绕开廊下屋舍,不多时便来到了靠近街道的最后一堵院墙前。
墙这边是死人打白工的地方,墙那边就是活人的世界了。
“有些僵尸是关不住的......”
徐青没有任何犹豫,果断翻墙越狱。
至于以后的打算,他已经有了眉目。
僵尸,僵而不死,天生就具有‘长生’特性,等逃离此地后,他便找个乱葬岗或者墓园陵地。有度人经傍身,说不定苟个几百年就能修成个尸仙,再不济当个僵尸王也不错。
抱着对未来的期许,徐青翻下高墙,落入街巷。
他现在所处位置是紧挨着磨坊的一条巷道,在巷子尽头,隐约能看到临河坊大街上映来的光亮。
像是店铺灯火,又像是因人气聚集升腾的烟火气。
起初徐青迈着缓步向街道靠近,慢慢的他速度越来越快,约莫十几息工夫,临河坊的街道便近在眼前。
此时天色依旧黑暗,湿重的雾气在巷口徘徊不散。
蓦地,一道光不溜秋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差点就和走到巷口的徐青撞个满怀。
“让开!快让开!”来人行色匆匆,直喘粗气。
徐青连忙后撤两步,方才看清对方模样。
那是一个不着寸缕,体型瘦高的青年。
在青年身后,隐约还有人声传来——“人在何处?”
“回捕头,那采花贼钻进巷子里去了!”
“呵,若我没记错,那里应该是条死巷。”
“你们随我来!”
......
巷道口,徐青躲开凌晨裸奔的男子,随后探头往巷外看去,只见街道左侧追来数个气势汹汹的差人。
就连街道右侧,也有掣刀拿棍的巡夜兵丁往巷口逼近!
“......”
你奶奶个腿的!徐青见状嘶哈一声,迅速撤回身位。巷道内,把官家勾引来的光腚青年正伸出手,着急忙慌地往高墙上够。
大街上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巷道口已然出现火把光亮。
越是怕蛇咬,长虫越缠脚,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徐青想过此去路途多艰,却没想到刚出高墙,就遇到这么一伙凶人堵住去路。
他想也不想扭头就往回跑,身后呼喝声此起彼伏。
“站住!哪里跑!”
“怎么有两个人?莫不是接应的同伙。”
徐青不予回应,跑到来时翻过来的高墙,腿脚用力,怎么出来的,又怎么原模原样的翻了回去。
高墙上,咄咄逼人的弩箭从墙中间一直蔓延到墙头处。
墙脚不远处,一丝不挂的青年胆战心惊,也没了逃跑的心思,果断跪在地上,束手就擒。
“大人,跑了一个。”
“他中了我的连营箭,跑不了多远......不对!有尸气!”
领头模样的差人鼻翼翕动,闻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别打了,先问问他,跑的是什么人!”
被官差恶意报复的光屁股青年痛嘶道:“我不认识他,你们追那么凶,谁见了不怕,谁见了不跑?”
“放屁!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若是好人,何必翻墙进去!”有经验丰富的巡夜队头目出口驳斥。
手持连营弩,腰挎虎头刀的领头差人这时也开口道:“那人身上有尸气,恐非常人。”
“曹队正可知这高墙后面是什么所在?”
......
磨坊内,徐青穿过廊庑,在回到自己的工位前,他将刺入臂膀寸许的箭矢用力拔出,有发红发暗的液体从伤口溢出。
没有活人那般过于敏感的痛觉,但也并非完全无感。
他能清晰感觉到伤口处传来木木的痛觉,只不过像是针灸时候的‘困疼’,而非直痛。
经过一处尸工院落,徐青顺手将箭矢丢进磨槽里,竖立的硕大磨盘撵过石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短矢的木制箭杆当场折断。
接着,徐青翻过邻墙,回到自己原来的工位上。
在此之前,他还不忘将身上套着的长衫重新还与痴情书生。
磨坊外,到处都是鸡鸣狗叫的动静,徐青本是黑户,又被炼成僵尸,身份迥异于常人,若被官差拿下,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为今之计,也只能混水摸鱼,等躲过眼前这场风波后,才能考虑其他。
只是院中那些被超度一半的尸工,又该如何处理?
......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五更天,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远远传进崔氏磨坊。
临河坊巡房捕头赵中河正在与崔家管事交涉。
“我听人讲,你们磨坊拉磨不用驴,用的是尸匠制成的游尸做工,不知可有此事?”
刚起床的崔管事心情不太爽利,不过还是好言规劝道:“赵捕头刚来,许多事情不甚了解,等改日我做东,请师爷主簿一起聚一聚,在春风楼给赵捕头接风洗尘,有什么事到时候我们推心置腹,细说不迟。”
赵中河闻言呵呵一笑,摆手拒绝:“大可不必,赵某此行为公,可不是来和你等攀交情的。”
“明人不说暗话,方才我与一众兵丁在磨坊外发现一人,此人身上沾有尸气,我用弩箭将其射伤后,它便翻越高墙逃回了你家磨坊。”
“崔管事,你用没用尸工,我不在意,但若是有尸怪从这里出去害人......”说到此处,赵中河脸色一沉,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崔管事眉头皱起:“绝无可能!这里的尸工都是......”
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崔管事又找补道:“赵捕头想必不知道西京山每年开采出多少煤矿吧?那些挖煤的矿工,有一半都是府城送来的行尸。”
“平民百姓不知道这些事,可知府大人难道也不知晓吗?”
“至于这些僵尸炼成的尸工是否安全,我可以向赵捕头说句内行话,从这门手艺传开的时候起,至今尚没有一起伤人案例。”
赵中河闻言并不惊讶。
尸工之事,他素有耳闻,前些年甚至还出现过死人比活人贵的事。
当初应州十六县闹灾荒的时候,一升米就能换一个人口,而一具经赶尸匠炼化的尸工却需要十两碎银不止。
也正因如此,尸工一事才不敢往外张扬。
赵中河对崔管事没什么好感,多次出言警醒,直到对方应承彻查磨坊安全隐患后,方才离去。
一旁,护院打手望着赵捕头离去的身影,问道:“管事,还要去查验吗?”
“查个屁,回去再眯会儿,一个小捕头,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崔管事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正准备往回走,却突然有家丁匆匆闯进前堂,焦急道:“祸事了!祸事了!管事的快来瞧瞧,丙号院新进的那些‘驴子’不知为何躺了大半,我和老林怎么都看不出问题......”
刚还说要去补个觉的崔管事立马睡意全无,当即瞪大眼睛喝道:“你把话说清楚,丙号院那些‘驴子’可是前些日子刚进的,哪能说出问题就出问题?”
家丁支支吾吾,比比划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崔管事见状立马指着堂门,催促道:“你,前面带路!我亲自去瞧瞧!”
......
丙号院。
崔管事看着半数躺尸的尸工,脸色难看至极。
他们之前口中说的‘驴子’便是尸工,属于行业黑话。
崔管事伸手掀开一具尸体的衣襟,露出胸口皮肤,上面有一副由繁复纹路刻画成型的赤色符文。
“行尸符完好无损,但尸变的怨气、尸气全都没了,总不会是有佛道两家的高人过来给超度了......”崔管事转头看向院中剩余半数还在做工的僵尸,迅速排除了这个可能。
倘若真有高人,丙号院其他尸工为何没事?
站起身,崔管事稍作思忖,便拿出了生意人刻在骨子里的应对办法。
“老林,你去趟井下街,把炼制这一批的赶尸匠给我请来。”说完,他又看向身材魁梧精壮,明显是练家子的护院:“这赶尸匠是湘阴那边过来的生人,保不准身上藏着什么事,还请有劳路先生陪同前往。”
崔管事身后不远,有一具尸工正不紧不慢的推着磨杆,仿佛听不到几人的谈话,只自顾自的干着手中活计。
赶尸匠?徐青一边推磨,一边分析着眼下情势。
院子中领头模样的崔姓管事并未发现他的异常,但对方口中的赶尸匠却是个未知变数。
不过此时他想逃也无处可去,眼下天边已见鱼肚白,尸工磨坊的匠人公仆开始更换‘驴骡’磨料,更遑论院子里还有崔管事等人正在清点尸工数目。
此时拼的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忙活一夜的尸工被贴上一纸黄符,随即那些尸工便停止手中工作,呆立不动。
等轮到徐青时,他有样学样,好似真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尸工。
约莫半个时辰工夫,丙号院外头传来一阵不规律的铃铛声,徐青借用眼角余光寻声望去。
就见一个身穿藏青八卦道衣的枯瘦老人迈步踏进院门。
在老人腰侧处,尚系有一大两小三个控尸铃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