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新的太阳升起

“我宁愿让一个苏格兰人从苏格兰来，公正而妥善地治理这个王国的人民，也不愿你在全世界面前将他们治理得一塌糊涂。”

————法国国王路易九世，临终前对其继承人的话，127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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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一世于1419年6月17日逝世，人民尊称他为“切莱比”穆罕默德，这是突厥语言中的一个头衔，意为“绅士”、“彬彬有礼”或“文雅”。

穆罕默德苏丹在帖木儿入侵后国家陷入极大混乱之际，为这片土地带来了秩序与和平，通过艰难奋斗重新整合了父亲留下的四分五裂的遗产，成为奥斯曼国家的第二任奠基者。

自童年起，穆罕默德苏丹便肩负着沉重的责任。在他短暂却充满挑战的33年生命中，他亲自参与了24场战役，身负重伤近三十余处。

他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与敌人和疾病作斗争，未曾充分享受青春年华，他曾对巴耶济德说过：“自我童年起，我所遭受的苦难，是无人能承受的。”

尽管生活极其艰难，时常面临生命威胁，有时甚至不得不采取包括焚烧和杀害自己人民在内的冷酷算计手段，但穆罕默德仍对周围的人保持礼貌、友善和仁慈。

他建立了许多清真寺以尊崇真主，向受尊敬的谢赫和智者支付丰厚的津贴，成为艺术和宗教研究的赞助人，拥有一颗真正慈悲的心。

如今，穆罕默德已逝，将由他年长且勇敢的儿子穆拉德向世界证明，他能否不负父亲的遗志。

然而，在此之前，穆拉德必须先在首都埃迪尔内举行加冕仪式，幸运的是，他得到了大维齐尔，巴耶济德的全力支持，后者将竭尽全力确保王位能够按照他已故挚友的意愿传给穆拉德。

穆罕默德去世后，巴耶济德立即确保苏丹的遗体被秘密运送到宫殿内的一间僻静房间。

他安排拉上厚重的窗帘，将苏丹毫无生气的身体遮挡在窥探的目光之外。

为了维持苏丹仍活着的假象，巴耶济德精心策划了一系列计谋。

他召集御医，指示他们一致声称苏丹病重，需要长时间休息。

每当有人询问苏丹的健康状况时，医生们就会含糊其辞，暗示虽然苏丹的病情严重，但仍有康复的希望。

为了进一步巩固这一假象，巴耶济德在宫殿内维持了苏丹的日常仪式。

他亲自代替苏丹主持朝会，甚至下令继续举行宫廷宴会和庆祝活动，给人一种苏丹的病情并未打乱国家运转的印象。

此外，巴耶济德还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暗中压制任何真相的泄露。

他派出间谍密切监视宫殿内外，逮捕或拘留任何谈论苏丹病情或行为可疑的人。

最令人惊讶的是，巴耶济德安排将苏丹的尸体放在王位上，用香水和香料掩盖浓重的臭味，为其穿上皇袍，并用垫子和枕头支撑起来，营造出一位活着的君主仅是在休息的假象。

王位位于一间昏暗的房间内，窗帘紧闭，以遮挡这一精心布置的假象，避免被随意观察。

一根绳子绑在穆罕默德的胳膊上，当他的下属和臣民结束事务后，巴耶济德会让他的亲信拉动绳子，从而移动穆罕默德的胳膊，给人一种苏丹在示意他们离开的假象。

通过这些精心策划的举动，巴耶济德成功让埃迪尔内的人民以及各国间谍和密探相信，穆罕默德苏丹虽然病重，但仍然活着。

因此，朝臣们继续忠心耿耿地效劳，而奥斯曼国中强大的贝伊和帕夏们也不敢在苏丹看似还活着的时候轻举妄动。

这些贝伊们不知情的等待着苏丹的康复，而巴耶济德则焦急地等待着穆拉德的到来。

在穆罕默德去世后的第15天，年轻的王子穆拉德终于抵达埃迪尔内。

在巴耶济德帕夏召集的大量奥斯曼贵族面前，长子穆拉德被迅速宣布为新苏丹。

此时，巴耶济德终于向震惊的众人揭露了穆罕默德的死讯，这些人都是巴耶济德小计谋的受害者。

然而他们已经错失了阻止穆拉德登基的绝佳时刻，此刻只能低下头向新的苏丹表达他们的忠心。

奥斯曼国的新苏丹，穆拉德二世的第一道命令是履行父亲的遗愿，将他安葬在他已经完工的布尔萨市的一座清真寺下。

然后，穆拉德将注意力转向了可能会对他的王位提出要求，成为他最危险的政治对手的，他其余的兄弟。他当即向巴耶济德询问12岁的穆斯塔法、6岁的马哈茂德和5岁的尤素夫这几个兄弟的下落。

尽管从个人和过去的经历中，已故去的穆罕默德苏丹深知，他的幼子们将成为长子统治的严重阻碍，甚至可能成为导致这个刚刚重建的国家再次爆发内战的不稳定因素。

而且他也完全清楚穆拉德一旦登上王位就会追捕他的兄弟们，但作为一位父亲，心地善良的穆罕默德苏丹无法忍心让自己的幼子们走向死亡。

在绝望的最后举动中，穆罕默德请求他的终生好友巴耶济德将他的两个最小的儿子穆斯塔法和尤素夫送往外国宫廷，在那里他们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没有政治野心。

这是巴耶济德忠诚地完成的任务，也是他告知穆拉德的事情。

虽然穆拉德对于两个最小的弟弟失去控制感到不满，但他们毕竟年幼且没有权力基础，目前还不足以威胁到他，因此在面临更紧迫的事情时可以暂时不予理会。

对穆拉德来说，更紧迫的是消除眼前的威胁，即他第二小的弟弟穆斯塔法，根据奥斯曼传统，他目前担任哈米德利行省的桑贾克（总督），身边有一大群支持者。

穆拉德下令立即逮捕穆斯塔法。

然而，当穆拉德的卫队到达哈米德利行省时，穆斯塔法已经与他的忠实支持者一起逃到了附近的卡拉曼宫廷，而同为突厥人的卡拉曼国一直是奥斯曼国在安纳托利亚统治的最大对手。

作为一个缺乏治国经验的少年，穆拉德的统治相较于年长且经验丰富的穆罕默德，更为冲动和草率。

因此，当穆拉德得知穆斯塔法逃走时，他勃然大怒，将玻璃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对惊恐的仆人发脾气，还用弯刀击打了宫殿的一根柱子。

“我将率领大军攻入卡拉曼尼德领地，亲自擒获那只老鼠穆斯塔法！”穆拉德对着惊恐的朝臣们咆哮道。

尽管身材矮小，但穆拉德体格健壮，肌肉结实。

他长着一张宽阔而黝黑的脸庞，高颧骨，圆胡子，大鼻子歪曲着，眼睛细小。

一旦发怒，他的脸便涨得通红，加上他作为苏丹所拥有的无上权力，令周围所有人心生畏惧。

一旁的巴耶济德用劝诫的话语平息了愤怒的苏丹：“伟大的苏丹啊，请息怒。穆斯塔法正被困在名为卡拉曼尼德的牢笼中。他们弱小无能，根本威胁不到您的地位，只要您保持冷静与镇定。”

“您的首要任务应是巩固您对鲁米利亚和安纳托利亚的统治，加强帕夏和贝伊们的忠诚。”

“通过确保您的统治稳定，您就可以阻止国内外一切心怀不轨之人，包括狡猾的罗马人。”

穆拉德仍在盛怒之中，虽听而不闻。

他的思绪又转到了另一个威胁上，并急躁地问道：“罗马人仍然控制着我的叔叔穆斯塔法，对吗？”

“是的，那是您父亲与罗马人达成的协议，他们被关押在莱姆诺斯岛上。”巴耶济德平静地回答道。

“那就向罗马人传达我的要求，让他们把叛徒交给我们，否则我将亲自率军去把他抓回来！”

面对怒不可遏的苏丹，巴耶济德的立场依然坚定：“我理解您的要求合乎正义，但我必须再次谨慎地提醒您，苏丹大人。我们面临着诸多威胁，必须逐一应对。”

“尽管罗马人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和阿提卡取得了一些进展，但他们仍然只能依靠君士坦丁堡和塞萨洛尼基的坚固城墙坚守，虚弱而又顽强。

“然而与他们长期冲突却会给潜在的对手可乘之机，您的敌人不仅仅是卡拉曼的穆斯塔法或君士坦丁堡的罗马人。”

“远方的匈牙利人、德意志人、法兰克人、威尼斯人；表面顺从的塞尔维亚人、瓦拉几亚人、艾尔丁人、坎达尔人；以及那些在埃迪尔内宫殿台阶下跪着的，‘忠心耿耿’的贝伊们，他们都是双眼盯着肉的苍蝇，会对每一个他们认为的弱点和机会发起致命的背叛攻击。”

“您要知道，任何错误的举动都可能给那些企图推翻您的人以可乘之机。”

穆拉德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巴耶济德，他逐渐恢复了些许理智，有机会审视当前的局势。

尽管怒火仍未平息，但他的声音终于冷静了下来：“那么，我的大维齐尔，你建议我们的第一步行动是什么？”

“我的建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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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巴耶济德与穆拉德讨论下一步的战略之际，在不远处的君士坦丁堡宫廷里，相同的一幕几乎同时上演。

穆罕默德苏丹逝世的消息一传到君士坦丁堡，曼努埃尔二世皇帝便迅速召集了会议，将东罗马帝国最重要的官员和顾问聚集在一起，商讨这一迅速发展的局势。

不出所料，东罗马帝国的朝堂上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

支持曼努埃尔二世的鸽派们希望采取谨慎的态度，按照外交惯例立即向新苏丹穆拉德派遣使节，以巩固他与穆罕默德多年来建立的友谊，并通过礼物和承诺与年轻的穆拉德建立新的友好关系。

曼努埃尔二世坚信，这样可以维持帝国的现状，并避免引发奥斯曼人对罗马人的愤怒，平安度过最混乱的时间，以不变应对万变。

另一方面，与共治皇帝约翰持相同意见的鹰派们则主张采取激进手段。

帝国应该效仿上次奥斯曼王位继承危机中的成功做法，利用奥斯曼王位继承造成的权力真空，在奥斯曼领土上积极煽动不满情绪，让他们自相残杀，以利于帝国借此扩充实力。

具体而言，鹰派们主张利用掌握在帝国手上的前奥斯曼王位竞争失败者，奥斯曼王子，穆斯塔法。

在‘说服’他对帝国作出重大让步后，帝国将其释放并支持他的夺权事业，让他在安纳托利亚或鲁米利亚建立另一个权力基地以对抗他的侄子穆拉德苏丹。

同时，罗马的间谍和资金应流向奥斯曼领土上任何可能的叛乱活动，从而在决定性的十字军东征之前削弱奥斯曼人的力量，最终帮助帝国将土耳其人一举击退。

争论有时变得激烈，双方的人大喊大叫，互相指责对方损害了帝国的利益。

眼见争吵愈演愈烈，局势有些失控，曼努埃尔站起身来，将权杖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争吵：“够了！各位朝廷重臣，请冷静下来！这里不是马戏团，这里不是欺骗或无端指责的地方！”

约翰紧随其后，大声说道：“今后的讨论必须文明进行，任何违反朝堂规矩的人，都将被带出去，禁止参加进一步的讨论！”

当朝堂上重新恢复平静后，约翰再次将目光投向他的父亲、皇帝曼努埃尔：“亲爱的父亲，帝国的明智顾问们已经以不同的方式表明了他们的意见，我们现在必须决定行动方案，您的判断是什么？”

尽管约翰没有公开表明自己的意图，但这位年轻的共治皇帝对荣耀的渴望已经显而易见。

曼努埃尔看着他的儿子，帝国的共治皇帝，脑海里回想起最近与他进行过的无数次令人疲惫的讨论。

最终的结果是父子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双方在针对奥斯曼人的这次突如其来的巨大变化中，立场完全相反。最终二人选择宣布召开一次盛大的会议，听取朝廷的意见，以摆脱僵局。

然而，令曼努埃尔失望的是，朝堂上参与的重臣中双方的支持者人数大致相等，任何一方都无法取得压倒性的优势，结果僵局依然未解。

正当曼努埃尔犹豫着如何回应约翰时，一直坐在桌旁默默倾听讨论的安德罗尼卡突然站了起来，走向会场的中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安德罗尼卡神色严峻，站定了身子，对着帝国的重臣们，在这场决定了帝国命运的重要朝会上，慷慨陈词。

“在尊敬的父皇对此事做出最终裁决之前，我恳请让我的声音被听见。奥斯曼土耳其人长期以来唾弃我们的荣誉，玷污我们的神圣土地，束缚我们的人民，并在我们的废墟之上扩建他们的帝国。”

“他们是我们帝国存亡的阴影，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然而，数十年的内乱使我们四分五裂，无法抵御奥斯曼人无情的侵袭。因此，我们沦为了沿海城邦，帝国之外的罗马人比之内更多，他们在异教徒的鞭笞下哭泣。”

“我们的帝国和我们的人民的命运如今已不在我们自己手中，而是掌握在异教徒和异端分子手中，这是一个无法否认的严峻现实。”

“然而，奥斯曼人在安卡拉战役中的惨败，以及他们国内随后的混乱，为我们赢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这是我们重建、团结、重振力量和荣耀的契机。现在是深思熟虑的时刻，而非安于现状。”

“我们都知道，如果我们继续无所作为，奥斯曼人终将恢复元气，他们将贪婪的、永不停歇的试图吞噬我们帝国的残余和我们的人民。或许不是今年，甚至不是这十年，但他们的目标是彻底毁灭我们。”

“因此，我问你们，我们是要坐以待毙，一事无成，任由土耳其人施加严酷的压迫，默默消失在黑夜中吗？还是要抓住每一个反击的机会？有人可能会建议我们等待时机，但我问我的同胞们，还有什么更好的时机呢？”

“强大的穆罕默德已逝，留下一位年轻且缺乏经验的君主坐在摇摇欲坠的王位上，周围是密谋他倒台的对手。而在西方，横跨亚德里亚海的另一边，罗马教会重新联合，已宣布发起新的十字军东征。”

“我再问一次，还有什么更好的时机呢？”

“我们或许可以辩论行动的具体细节，但无所作为、一事无成，就是放弃我们的职责，深深背叛了人民的信任。我恳请明智的陛下做出决定，引领我们帝国重焕生机。”

安德罗尼卡的话语此刻触动了许多人的心弦，许多原本中立派大臣的目光中，都透出了赞成之色。

而曼努埃尔和约翰都注意到了宫廷内氛围的显著变化。

约翰面带微笑，抓住机会转身对沉默的曼努埃尔说道：“说得好，我亲爱的弟弟，尊敬的专制君主！此时不容许我们无所作为，必须采取行动，请您带领我们走向胜利，我们誓将紧随您的步伐，我亲爱的父亲！”

约翰话音刚落，便向皇座上的曼努埃尔深深鞠了一躬，安德罗尼卡紧随其后，也恭敬地弯下了腰。

片刻之后，一位又一位重臣开始鞠躬，直至除了几个铁杆鸽派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在曼努埃尔面前低下了头。

曼努埃尔用严厉的眼神审视着自己野心勃勃的儿子们，和被虚幻的胜利愿景蒙蔽了双目的群臣们，心中如翻江倒海，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他明白，帝国已经虚弱太久了，人民渴望改变、渴望崛起，一刻也等不了了。

而他虽然拥有这个世界上最智慧的大脑，却无法说服最狂热的人们。

看着两个眼中闪烁着热情的年轻儿子，曼努埃尔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曾经热血沸腾的他毅然离开君士坦丁堡，前往塞萨洛尼基开启反抗奥斯曼人的自己的身影。

在内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睁开双眼，郑重宣布道：“既然众人都已各抒己见，也对此事做出了选择，那么此事已定。我们将对奥斯曼人采取果断行动，不再犹豫，不再拖延。”

然后，这位伴随着老旧帝国走过挣扎、绝望、喘息的皇帝，张开双臂朗声道：“此刻，正是我们挺身而出、奋勇抗争之时！”

“愿全能的上帝、万物创造者赐予我们帝国无尽的和平与永恒的坚韧。”

“愿他让我们的子民心中充满他同在的喜悦，以及他应许的希望，正如圣文所载，他的国度必将降临，他的旨意在地上也如在天上一般得以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