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摇光
路明非看不到身后的具体景象，只能听见桐人那如野兽般的嘶嚎，以及熟悉的晶体碎裂声，他心底怒骂妈的妈的妈的站起来啊路明非！现在能动的就只有你了！桐人那家伙死了老婆估计是靠不住了，你可还有女人在等着呢！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真是令人惊讶啊，以自己的意志突破系统的封锁。”，茅场晶彦用咏唱戏剧般的浮夸腔调感叹，即使他已经被砍掉了一只手，“但，更令人惊讶的，是你的存在啊。”
“系统识别名，路明非，之前还只是以为是我状态下滑，导致忘记了某些玩家的档案，但现在我可以确定，你根本不属于那一万名玩家，对吗？”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路明非大口喘息，又从身体最深处榨出一些能量，骨头开始重塑，但速度实在是太慢，根本支撑不住他的下一次暴起。
“何等神奇的存在……简直像个绝妙的BUG，真是为我的剧本又添上一抹令人兴奋的色彩。”
茅场的语气似乎十分愉悦，他围绕着路明非，视线不断在路明非身上和自己眼前的面板上切换。
“放心，我不会修复你的，一是因为在代码能跑时最好不要动他，二是……”，他看向后方，失魂落魄的桐人捡起了亚丝娜的细剑，踉跄地往这边走过来，毫无章法地举起手中剑向茅场砍去。
“我们的初代勇者已经无法战斗了啊，就由你来接替他的位置吧。”，茅场的声音带上几分怜悯，盾剑交击声响起，接着是重剑落地声，不难想象桐人的剑被他轻松弹飞，最后则是盾牌贯穿人体的声音。
晶体破碎声再度响彻整个房间。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可恶，桐人，你妈再撑住十秒啊，当初打青眼恶魔时不是让我给你撑住十秒吗，现在该你还债啦混账！
别就这样死掉了啊！
似乎是听到路明非的怒吼，血条已经消失、面前弹出神所宣告的【You are dead】、就连身体都已分解破碎成多边形碎片的桐人再度睁开了眼睛。
一双与黄金瞳完全不同的金色眼眸展露。
“……什么？”，能听见茅场晶彦的低呼，这种简直跟闹鬼了似的情况这个科学疯子也未曾预料到吧，但桐人只是一点点、再一点点将左手中亚丝娜的细剑举起，以要将自己灵魂燃尽的力量将其挥向茅场晶彦。
这时茅场的脸上也不再有惊愕的神情，他露出了平稳的笑容，不知究竟为何而笑。
刺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茅场晶彦的身体。
但，沟槽的命运如同该被狠狠教育的雌小鬼一般，对桐人、对路明非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茅场晶彦的血条停留在最后的红色区域。
“……”
桐人和茅场晶彦都陷入了沉默。
就差一下。
甚至不需要剑技，挥砍的力度再大一点，那丝血皮就会归零，茅场晶彦的血条也会消失，他将和被他杀死的那四千余人一样，破碎成数千块碎片，同时脑子被那台恶魔机器烧成焦炭。
但，就差一下。
已经说不出什么不甘心的话了，桐人强行凝聚的身体已经耗尽了那股神秘的力量，不如说他此刻正在熊熊燃烧着自己的灵魂。
而现在，就连灵魂也要燃尽成白灰。
茅场晶彦也为这光景感叹，他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
刃入血肉声先于胜者的宣言打破死寂。
一把小太刀从茅场的背心扎入，自心脏那端突出，而另一把小太刀则是顺手抹掉了这个如机器般精准的男人的咽喉，明明是数据的世界，被这家伙造成的伤口却无法复原，就如茅场晶彦被砍下的右手，就如此刻被刺穿的心脏和被抹掉的咽喉！
他的血条也消失了。
路明非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只剩一对黄金瞳闪烁，他现在是字面意思上的烂泥，全身上下的骨头都碎成粉末，样子颇有些限制级。
榨干体力才新生的骨头在最后的发力下又碎成一堆骨粉，稍微了解点医学的人看到路明非现在的情况只会惊恐大吼，这家伙为什么还能活着。
他和桐人对视，两种代表着截然不同力量的金色眼瞳交汇，最后桐人只是对路明非轻轻点头，下一刻，桐人和茅场的身体伴随着一声晶体破碎声，化作数千个碎片飞散。
“2024年11月7日14点55分，游戏攻略完成。”
柔和的女声在整座浮游城回荡，重复着游戏已然攻略的事实。
路明非趴在地上，以半是满足半是遗憾剩下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疼的心情叹出口气，即使他现在已经有些出气多进气少，不过至少还活着，师兄和老唐也没啥事，按小魔鬼的承诺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到那片美国伊利诺伊州的红杉林里，只是希望路鸣泽接他们的时候顺带帮他治疗一下，免得回去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
遗憾则是自己终究没救下桐人，他第一次冲锋的时候是瞄着茅场晶彦脖子去的，但是看那一剑如果不挡一下的话桐人必死无疑，结果换招的工夫，已经有亚丝娜为桐人挡刀了。
他还蛮喜欢这小两口的。
沉重的倦意压上了路明非的眼皮，他已经抵达极限了，刚刚确定茅场晶彦死亡的一刻没两眼一黑过去纯粹是疼的，现在要做的事都做完了，也该昏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路明非睁开眼睛。
脚下是厚重的水晶地板，远方是让整个天空都燃烧起来的瑰丽夕阳，微风拂过耳廓，甚至有几分安宁。
看着眼前相拥的情侣，路明非挠了挠头，“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看到桐人和亚丝娜了？莫非说自己那堪称怪物的恢复力失效了或者没绷住，不是昏迷而是直接嗝屁了？不过自己怎么死了之后还要当电灯泡，冥界里有会发光的鬼吗？听起来还挺罕见的。
路明非胡思乱想，但第四位来者的声音突然响起。
“真是漂亮的景色，不是吗？”
不再是希兹克利夫的面容，而是恢复到他的本来面目，十分符合路明非对科学家刻板印象的白色外套与白色衬衣，打着领结，容貌反而有些柔弱又纤细，眼神不再如刀剑般坚韧，而是充满温和，他凝视着远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能看见那座巨大的浮游城堡逐渐崩坏。
“看样子我真死了啊。”，路明非叹口气，没办法，上来见了三个死人，任谁都会怀疑自己已经在奈何桥前面排队了吧。
茅场晶彦发出爽朗的笑声，“路君，你当然没死。”
桐人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茅场举手拦住，他看向路明非，平稳的表情里夹杂着好奇，“路君，将你带来此处，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小小好奇罢了，一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旅人，来到艾恩葛朗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路明非摊摊手，“就这么明显吗？”
“毕竟，你在系统中的档案完完全全是伪造出来的，而我自信，在我所存在的世界上还没有人能攻破我和凛子联手建立的防火墙，所以，你绝对不属于我们世界。”
真是疯子！路明非看着男人那无以伦比的自信，叹口气，不隐瞒，“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异界来客。”
既然自己没死，那就意味着小魔鬼应该也在路上了，反正路鸣泽要来了，跑路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啊，得到确认时还是有些激动啊，可惜现在我的课题方向已经无法扭转，不然可能会狂热地投入进去吧。”，茅场笑笑，“我想，能够引起你这种存在注意的事物，想必只有这个了吧？”
茅场晶彦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其中有金色闪过，看到那抹金色路明非直接跳了起来，黄金瞳？！不可能！！！
“这是名为Fluctuating Light的力量，可以称呼它为摇光。”，茅场以教师的口吻娓娓道来，语气中却带着隐隐的狂热，“只有这种直指人类灵魂、甚至能通往神之领域的力量，才值得你跨越万千世界而来吧！”
“即使如今它只是一枚小小的种子，但……”
茅场晶彦张开双臂，如同拥抱太阳的祭祀，亦或是觐见神明的信徒。
“终有一天，它会成长为世界树一般的伟大存在！”
路明非有些难以吐槽了，很难想象他们十分钟或者半小时前还在互相厮杀，茅场晶彦那如山岳般的厚重压得桐人喘不过气来，最后还得靠路明非来偷袭收尾，在场的三人有两个半死在他手里。
结果现在那个坚硬如钢的男人依旧坚韧，却是化作了坚忍不拔的推销员，推销他口中的摇光之力，此情此景路明非只能憋出一句“你说得对，但是哪里可以买到呢”才能对上这男人的电波吧。
“哥哥，他不知道的啦，诚然从人类的角度出发，这家伙是个天才，但他对这股力量的认知也才刚刚开始，是不可能教会你的。”
第五个人影浮现，路明非捂住脑袋，心说这下打麻将都多一个人了。
依旧小西装打扮的路鸣泽站在路明非身后，用淡漠的眼瞳去欣赏血色夕阳下一块块崩裂的天空之城，“终究是不完全的封神之路，学起来哪有那么麻烦？哥哥，你实在是太怠惰了，得给你上点压力了呀。”
小魔鬼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柄染血的长枪，他稍作瞄准，避开了路明非心脏处，轻轻掷出长枪，直接将路明非和桐人串在了一起。
剧烈的、自灵魂深处炸开的痛楚填满了路明非身体里的每一根每一条神经，他几乎支撑不住要往地上跪倒，却被“冰糖葫芦”的另一端撑着，只能无力靠在那里，发出在无间地狱最深处才会听到的哀嚎。
他甚至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就有如海的记忆与情感涌入其中，甚至将那要将灵魂撕裂的痛苦压了下去，那不是他的记忆！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带着那种要将天地翻覆的情感，将路明非的灵魂整个塞满！
幼时成功组装出第一台电脑时的喜悦；查询户籍资料时发现自己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子，妹妹的亲哥哥时的迷茫与悲伤；看到偶像壮举时的崇拜与憧憬；玩到SAO内测版本时的狂喜与期待；被关入死亡游戏后的恐惧与挣扎；抛弃友人的愧疚与痛苦；见证伙伴全灭在自己眼前的不甘与悔恨……
庞大的情绪浪潮翻涌，路明非身处其中如同无帆的小船，只能随波逐流被浪潮冲得东倒西歪，他意识到不对，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会淹死在这片情绪海里！得找个什么固定住自己！无论是石头还是船锚！
好在没等路明非自己努力，一根坚固到能和【Immortal Object】相提并论的锚忽的出现，将他整个人都坠下来，稳定在记忆的河床之上。
“我靠……”，路明非喃喃。
不怪他吃惊，但凡握住这根锚的家伙都会被其中的情感所震撼吧——
美丽的亚丝娜、优雅的亚丝娜、坚强的亚丝娜、柔和的亚丝娜、哭泣的亚丝娜、幸福微笑着的亚丝娜、与记忆主人相拥的亚丝娜……
从黑漆漆家伙和小红帽女士的初次邂逅，再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同行组队，在某一层两人结束组队，但在之后又因各种事件越靠越近，直到最近彻底爆发，将自己的心意全部诉说，也得到了心爱之人的回应。
在记忆主人的所有情感中，这根锚拥有着最强的力量，代表在他的心中这里的份量最重最大，最无可撼动。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打的冒险与恋爱啊，路明非无声笑笑，“这都能喂我一嘴狗粮啊。”
痛楚如潮水，来得突然，退去时也无声，路明非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多了一个开关，真要算算他脑子里都快成火车驾驶室或者飞机驾驶舱了，到处都是开关。
路明非想拨动一下试试，却被一只手拦住，是路鸣泽。
“哥哥，这玩意开了就关不上啦。”
“总有一天会开的吧。”，路明非耸耸肩，“就像那里有个红色按钮，我不觉得我能忍受多久，该按就按啦。”
“……稍微有点后悔啊，不该用那么粗暴的方式去‘借火’的。”
“借火？”
“唉，这种麻烦事还是交给嫂子吧。”，路鸣泽摇摇头，走到路明非身后，起手就是一脚。
“新手关卡结束啦，给我下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