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奥丁
迈巴赫猛然减速，刹车片的嘶叫刺耳而挣扎。
他们停下，可那让人放在一切的光芒却主动逼近！丝丝缕缕的白光映在黑暗里、雨丝中，要将这个世界都照亮。
路明非听到了马嘶声，看楚子航的表情他似乎也听到了，那吼声沉重如雷，电光随着呼吸从鼻孔里射出，巨大的身影站立在光明中，像是神明在等待凡人的觐见。
“小子们，要听我的话，别太远、别太近，就跟放风筝一样。”
楚子航点头，路明非神色凝重，他从那道光里感受到了神性，原来地球上也有着神性，他自己的世界似乎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系好安全带！”男人全力踩下油门。
迈巴赫以最大的加速度冲了出去，冲向白光，直撞上去，那道身影的真容展露在三人面前。
路明非屏住了呼吸，而楚子航眼神茫然，只觉得前十五年的世界观彻底崩溃。
他们都读过很多杂书，前者是为了消磨无聊的时间，而后者只是单纯爱读书，所以他们都知道拦路者的特征究竟对应什么东西。
如一座小山魁梧的骏马轻轻跺着马蹄，它身上挂着沉重又华丽、铭刻着复杂符文的金属甲胄，如雪的白色毛皮上有类似宝石的质感，八条比收费站承重柱还粗的马腿林立，暗金色的马蹄落在地上，于是耐磨的沥青路面被翻出一个又一个伤口。就连马脸都被金属面具覆盖，有电光从面具上挖出的鼻孔中喷射而出。
而真正让两人感到震撼的，其实是马背上的那位存在。
全身着暗金色甲胄，在无尽的雨水中泛着微光，手提弯曲的木制长枪，却让人想起雷暴或是闪电，头戴铭刻卢恩文字的鹰盔，那是他要带来战争的证明，被铁面遮掩的脸上，只有一只金色瞳孔亮起，却如探照灯般将周围全部照亮。
“骑着天马斯雷普尼尔，手提圣枪冈格尼尔，为了智慧献祭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路明非低声说，将眼前这位存在和那位传唱于古老神话中伟大神灵的特征一一对应。
北欧神话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奥丁！
但男人并不为敌人的真面目而动摇，他只是踩死油门，于是迈巴赫的引擎轰然，2.7吨的车身带着迅猛的速度撞了上去，在质量与速度的加持下这辆价值九百万的豪车获得了巨大的动能，带着那股动能向神灵冲刺！
但神灵怎会为凡人的攻击所动？
雨水汇集，在奥丁身前化作屏障，和迈巴赫正面对冲，楚子航已经完全看不到前方的视线，只觉得巨大的震动从车头传来，迈巴赫发出尖锐的报警，安全气囊直接弹出，护住了楚子航差点断掉的颈椎。
但男人和路明非倒还好，他们点燃双瞳，已做好战斗准备。
在这短暂的时间，成群的黑影从四面八方走出，将迈巴赫包围，他们无声，穿着无痕的黑衣，露出苍白的脸与空洞的黄金瞳，死死凝视着车上的血肉。
“得下车了。”，男人轻声说。
父子俩推开车门，走到迈巴赫的前方，并肩站在那大灯射出的雪亮光柱中，路明非则是靠在车头，仍由冰冷的雨洗刷着自己。
应该打不过。
他冷静地判断，传送蓄势待发。
而男人左手提着那柄锋锐的武士刀，右手牵着楚子航，他竟直视着神，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不要怕……虽然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也很害怕……可是怕是没用的。本来不想让你看到这些，可既然看到了，就不要错过机会。睁大眼睛！”
奥丁的视线落在路明非身上，沉默，开口时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起伏。
“是你的命令？”
路明非挑眉，可惜手上没把刀什么的，不然此时自己可以摆个帅气的pose，用记录官的能力照下来，将来还能和少女分享。
男人淡然开口，“我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可以，交给你们没问题。”
但奥丁的独瞳依旧盯着路明非，“你没意见？”
男人也没管奥丁在唧唧歪歪什么，他当然懂路明非的特殊，现在该思考的问题是让两个孩子逃出去，为此把那玩意交出去也没问题。
他转身，双臂如猿猴伸展，把楚子航和路明非都揽在怀里，三颗脑袋靠在一起，“儿子，去把后备箱的箱子拿出来，黑色的，上面有个银色的标记。”
他放手，看着儿子去拿那个东西，低声对路明非说，“明非，等会用你那双眼睛好好看着，把我的言灵记下来。”
“之后，子航就交给你了。”，男人摸摸路明非的脑袋，他要是和奥丁爆了那能运用言灵的路明非就是最强战力！这孩子能带着自己儿子逃出去！
楚子航提着箱子走过来，身体在寒雨的冲刷中轻微颤抖，路明非扫了一眼，那箱子有着一块银色的铭牌，刻着一颗茂盛生长的世界树。
“我喊跑的时候你们就往车上跑！别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男人接过箱子，左手提刀，右手提着箱子，神色沉静，“我准备好了。”
“那么，人类！觐见吧！”
黑影们想要围上来，却在另一股威压下不敢向前，只能和三人保持着一定距离，无声地注视羔羊们登上属于他们的祭台，直到他们走到中点。
男人站住，“我觉得即便把东西给你，你也不会放我们走。”
“这是命运！”，奥丁说，“即使他也无法阻止！”
不知为何，路明非总觉得奥丁口中的他是在说自己，那只独瞳看似注视着楚叔叔，却有山般厚重的注意力压在自己身上。
“那就没得谈了。”
男人将楚子航和路明非都往后推去，大吼一声“跑！”
他将手提箱砸向奥丁，在极致的诱惑下黑影们克服了对上位者的恐惧，群涌着冲向手提箱，而剩下一部分往男人的方向围堵去，他们依旧不敢拦在路明非面前。
男人跟着孩子们一起往后跑，却放慢了脚步，看着他们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离车越来越近，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跑得真快，不愧是我的儿子！”
他举起手中的“村雨”，划出完美的圆，于是黑血喷涌如草书泼墨，在雨中留下一道道痕迹又被洗去。
楚子航听见来自地狱的绝望哀嚎从身后追了上来，那是影子们的哀嚎！“痛啊”、“痛死我了”、“痛得像是要烧起来了”！
他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男人如魔神般挥刀，带起一道道刺眼的刀光，影子们在刀光中断裂破碎。
“明非！看好了！”
路明非拉着楚子航继续向前，他不再看路而是回头，眼里复杂的符号悬浮着旋转，看向男人的厮杀。
一层透明的领域在雨中张开，落入这层领域的万事万物都被其影响，时间的流动似乎被不可见的大手拨动，连风和雨都变得黏稠缓慢，黑影们也慢下来，像是一部按下慢放键的电影，唯有男人的速度依旧。
刀光快到路明非目前的动态视力都有些看不清，黑血与银光交错，像是什么绝世名家的画作，男人不断挥刀踏步，将笼罩到的黑影竟数斩断，此刻的他简直像个战神！
拜男人英勇所赐，路明非和楚子航终于上了车，楚子航回头大喊，“爸爸！”。
但男人没有回头。
他提着那把帅气的刀，迈着大步向神冲锋！
透明的领域再度扩张，将所有人都罩在里面，黑影们慢下，但奥丁不为所动。
他举起手中的冈格尼尔，并没有掷出，而是突刺，快如闪电，一瞬之间无数次刺激划出，带起暗金色的微光，如同一场浮在地面的流星雨。
男人在流星中闪躲，踩着黑影的头继续向前，就连冈格尼尔都无法阻止他！他用力起跳，双手举过头顶，一记用尽全力的劈砍！纵使刀下要斩的是神明！
但流星雨们转向，刺中了男人的后背，能看见血涌出，又被男人身上的高温蒸发成一片雾。
“傻小子们！开车走！”
在血雾的吸引与威压的恐吓下，所有黑影都冲向了男人。
“如果我死了，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只有你，你如果也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什么都没有了。”
男人盯着奥丁，却对着楚子航说话。
“儿子，要相信老爹，你活下去，我们才有再见的日子。”男人活动着流血的胳膊，“你留在这里，老爹还有一些大招用不出来啊。”
楚子航坐在那里，眼泪忽然无声地流下来，路明非帮他绑上安全带，注视着男人的背影。
他还在等。
“那台车很棒的，九百万的货色，他妈的花了那么多钱的东西，神都挡不住！”
楚子航对着没有钥匙的中控台，他明白了男人刚才跟他炫耀的是什么，这台车有三个人可以唤醒引擎，第三个是他。
“启动。”他说。
引擎咆哮。
“做得好极了，儿子！”男人举刀，声如雷霆。
楚子航倒挡起步，车飞速后退，男人偷偷教过他开车，用的就是这台迈巴赫，他们曾打开天窗奔跑在春天郊外的土路上。
迈巴赫撞击在一层看不清楚的雨幕上，旋转的风拍在车身上，四周水壁挤压过来，拼命吼叫的十二缸引擎达到了最大功率，却无法推动车身离开这里。
“嘿！神！芝麻开门啦！”男人咆哮着把长刀掷向八足骏马的马头，Gungnir再次击出，男人跃起，被无数金色流星包围。
水壁的力量瞬间减弱，迈巴赫咆哮着冲破了它，要往自由的夜色中奔去。
就是现在！
路明非的眼中，复杂符号开始快速旋转，与男人相同的领域以他为中心展开，比男人的领域更快更大！就连奥丁也要为之迟钝！
他的身影消失又出现，瞬间来到男人身边，冈格尼尔化作的流星都停顿，仿佛时间停止，路明非的右手放在男人肩上，“传送”再动！
“……为什么传送不了？”
路明非有些迷茫，他只觉得手上提着的男人重如泰山，虽说伟人曾说过死的重于泰山但那也只是比喻吧，怎么真会有人这么沉，沉得他根本搬不走？
时间彻底凝固，流星、雨滴、黑影、就连奥丁都彻底被定住。
“哥哥，不用白费功夫啦。”，一道声音在奥丁头上响起，带着讥讽与悲哀，“这就是命运啊。”
路明非抬眼，看到了那个踩在奥丁脑袋上的小男孩，“是你？”
把他从那个世界带回来的家伙，自称是路明非的弟弟，叫路鸣泽。
“别用这么冷淡的语气嘛，我可是你亲爱的弟弟路鸣泽啊！来，我们兄弟俩抱一个！”
他张开双臂，俊秀的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等你身高和体重的数字相等再说是那个小胖子吧。”
路鸣泽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奥丁头上跺跺脚，像是这样做就能把被哥哥嫌弃的坏心情发泄出去。
“你想救这个男人？”，路鸣泽打了个响指，“看吧，哥哥，这就是阻拦你、阻拦我们的东西啦。”
路明非眼前一花，突然有无数白色的细微丝线出现在他视野里，它们细如蛛丝却又坚韧无比，泛着天然钻石般的光泽，男人的身体被丝线牵扯，丝线的另一头指向奥丁。
而他低头，自己身上有无数丝线蔓延，它们在路明非身上缠绕一圈又一圈后指向无限远的虚空彼方，简直像个被捆绑得毫无空隙的茧。
“这是什么？”
“这是命运。”
路明非伸手去扯，甚至抽出村雨来砍，又或是用记录的能力火烧，但丝线并不因路明非的所有行为而有丝毫变化，它们一如既往，从注定的过去来，到注定的未来去。
路明非沉默，他还以为自己能把男人救出去，但现实又给了他狠狠一击。
还是做不到吗？
无论他想救谁，结局都是这样。
“但没关系，哥哥，我可以帮你呀！”
自称路鸣泽的小男孩张开双臂，像是要把路明非拥入怀中。
“你能砍断这些线？”，路明非持怀疑态度。
“不能。”
“那你说你妈呢。”
“哥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粗俗又暴躁？要知道我妈就是你妈呀！”
在极其没有营养的对话后，路明非只觉得有一股发自内心的疲惫感涌上来，仿佛它们一直潜藏在路明非的血里肉里骨里灵魂里，只等一个机会就一拥而上，要把他彻底击溃。
“好啦，不逗哥哥了。”
路鸣泽正色，语气严肃，“命运这种东西生来就是要被踏在脚下的！对哥哥你来说更是如此！”
“还记得艾尔莉丝吗？”
路明非缓缓抬头，眼神里蕴含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像即将发怒的狂龙。
他已经很尽力不去想少女的名字了，因为只要想起一次，他的心脏处就会狠狠抽动一次，那股沾着悔恨的痛楚要将他彻底摧毁。
可他视作珍宝的名字就这样被眼前这家伙一脸平静的说了出来，像是提起一位无关的路人。
“她的命运就是死在那场神灵的博弈里，但哥哥，其实你是有机会更改她的命运的，只是你太弱啦！什么都做不到，连心爱的女孩都守不住！”
“……闭嘴。”
“现在你回到我们的世界了，却依旧还是那么弱，类似艾尔莉丝的事将在你人生中不断不断地重复，而你只会无能狂怒，因为这是命运呀！”
“我让你闭嘴！”
路鸣泽那仿若魔鬼的低语在路明非耳边回荡，激起无边的怒火，他不知道这怒火是对谁而来因谁而起，是对路鸣泽还是对自己，亦或是对那该死的命运！
“但是，我可以帮你啊，我亲爱的哥哥。”
魔鬼终于露出了獠牙。
“帮我？你不是说你也对命运无能为力吗？”，路明非冷笑，他对这家伙没什么好感，莫名其妙地出现，自顾自的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现在还谈起违背所谓命运的事。
“唉，别这么绝情嘛，你那台尼康D2X还是我送你的呢。”
路鸣泽眼中的金光开始波动，如被风吹动的焰，摇摇颤颤，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他举起右手，路明非这才发现眼前这精致的小男孩手上绑着厚厚的绷带，似是受了伤。
“哥哥，去其他世界旅行吧！积攒能斩断命运的力量！这是你从既定的黄昏中逃出的唯一希望！”
路鸣泽振臂高挥，一脚把路明非踢了出去，时间再度流转，流星命中男人，路明非被一脚踢回了迈巴赫的副驾驶上，楚子航失神着踩着油门，完全没有看路，唯有不知何时打开的音响继续放着那首《Daily Growing》。
听着这首歌楚子航突然回神了，他猛踩刹车，刺耳的摩擦声回荡，车直接横在无人的高架桥上。
楚子航打开天窗，任由暴雨从那个缺口化作瀑布落下，只是大口呼吸，路明非沉默着看着他，而楚子航只是发狂般对中控台大喊启动。
可这辆车已经到了极限，就像楚子航自己一样，他一脚踹开车门跳了下去，往回来的方向奔去，踉踉跄跄，路明非从伞洞中取出黑伞，无声跟在自己这位师兄的身后。
2005年7月3日，一位十五岁的少年失去了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