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过去
一片黑暗中，路明非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
但这呼唤声就像在万丈极渊的深海海床上，两名潜水员妄图不依靠无线电而是嗓子互相交流一样，含糊不清，朦朦胧胧。
是“哥哥”？还是“明非”？
路明非不知道。
他只觉得有点累，想再睡一会。
可呼唤声依旧不停，反而更加急促了几分，这次路明非听清大概内容了，是一个小孩在低声呼喊，如泣如诉，像是迷路的孩子。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路明非心中微微一动，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看到两点如萤火般微弱的金光飘荡在远方的远方。
莫名的归属感在呼唤他。
路明非迟疑片刻，往那个方向抬起了脚，却迟迟没有落下。
……不对。
他心底有道声音在低语。
若是迈出这一步，有些事有些人就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完，不能现在就迈出这一步！
伴随着这个念头浮现，一道柔和的光坠进了无光的极渊，路明非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轻巧，他按照本能顺着光上浮，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如点火的火箭冲破海面。
冲破海面，直入云霄的瞬间，路明非听清了第一道声音，他听见海底传来悠悠的叹息。
“哥哥，玩累了记得回家啊。”
……
路明非睁开了眼。
在梦中轻盈到如风如光的身体此刻格外沉重，耳边的疯狂呓语像是睡前忘记关机的电视，无止境地向路明非放着rap，惹人烦躁。
……对，冥想。
路明非在脑海中勾勒起七彩璎珞，呓语声渐渐被压下，被掏空干净的身体里也开始有点点灵性恢复，像久旱逢甘霖。
随着意识与灵性的彻底回归，路明非的五感也开始逐步和意识重新链接，他对这种略微晃荡的感觉有些熟悉，自己似乎在一艘船上，右手被温暖柔软的事物握住，鼻腔里全是带有愈合力量的香气。
听觉也再度上线，路明非能听见耳边细微的呼吸声，柔和的像是刚出生的小猫，路明非轻歪过头，艾尔莉丝正趴在床沿上，呼吸平稳，手中还攥着路明非的右手。
路明非突然无声地笑笑。
本以为自己一条烂命一无所有，死在陌生的世界也不会有人在乎。可事实上是这世上还有着一个漂亮女孩愿意为你担忧为你哭泣，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喂给你美食，在你差点把自己玩死时大声训斥，在一场久眠后愿意等待你的苏醒。
若是独居的人午觉睡到黄昏之时只会觉得孤寂，但醒来后厨房有着炒饭的香气飘来，餐桌上摆着你最爱吃的肉和小菜，你还在迷糊时有个脑袋探进来，脸上带着笑容，对你说醒了就来吃饭吧，吃完饭要不要去看部电影？
你只会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自己这种幸福得冒泡的家伙，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宇宙才能过上这种生活吧？
孤寂？孤寂个屁！
像是感应到路明非的视线，艾尔莉丝缓缓睁开了眼，脸上尽是没睡醒的慵懒，但看到路明非后，她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稍微歪头，散乱的浅蓝色长发披肩滑落。
“早上好~~”
问好中带着大大的哈欠声，少女转瞬又睡了过去，只听见舷窗外海浪拍打船壁的声音，房间的木门无声推开，汉斯站在门口，压低声音。
“把她放在床上，让她好好睡会吧。”
沉默片刻，他又开口。
“明非，我们来谈一谈吧。”
……
将艾尔莉丝轻轻放在床上，拉好被子，路明非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说实话，他也有许多问题想问汉斯，魔女教派为何会追杀他们、艾尔莉丝的记忆该如何恢复、若是想去东大陆，他们此刻的路线又是否正确？
房间外是一块小小的餐厅，只有一张木桌和几张椅子，汉斯坐在一把椅子上，示意路明非自便。
他们对坐，时间仿佛回到路明非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个夜晚，血月临空，却又宁静平和。
“明非，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地步。”
汉斯开口，和一周前相比他身上又多了几分沧桑和疲惫，但灵性却又有大的提升，大到现在还飘散在汉斯身边，这是刚晋升没多久的表现。
“事已至此，我就开诚布公了。”
“我的妻子，艾尔莉丝的母亲，卡兰莎·李，在二十年前曾是隶属于魔女教派的‘绝望魔女’。”
路明非一怔，看过羊皮卷的他通晓二十二条序列的所有名称，自然知道绝望魔女已经是“刺客”途径序列4的存在，放在教会中可被称之为圣者的中流砥柱！
“在命运的指引下，我和她相遇、相识、相爱了，她是为世间带来绝望的魔女，而我当时是费内波特最年轻的‘惩戒骑士’，离‘律令法师’只有一步之遥。”
路明非心中一动，眼前这个威严的中年人也会露出如此柔和的神情，也许世上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为人知的柔软地方，或是天台或是水坑，当聊到这里时再残忍无情的人嘴角都会带起温暖的笑意。
“那真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逃亡啊……”
汉斯灰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光，平日里宁静如镜的湖泊也会有惊涛骇浪的时候。
“家族和魔女教派的追兵同时出发，我们时而和‘审判者’途径的敌人战斗，时而和那群魔女斗法，有的时候还能看见追兵们打起来。”
路明非默默听着，想象那场浪漫到泰坦尼克都要为之失色的旅行，年轻的汉斯左手将美丽的魔女揽进怀里，右手提着一把刀或者剑，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淦，真他妈男人啊。
光是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真是让人羡慕的过去。
“那场逃亡持续了四年，我们从费内波特逃到因蒂斯，再通过间海绕鲁恩一圈，来到了罗思德群岛，最后在班西被家族的天使堵住。”
汉斯笑笑，低下了头。
“我还以为当时全都玩完了，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要和卡兰莎死在一起，但家族并不是来拆散我们的。”
“在确定我们的真心后，家族只是拿走了我的大部分积蓄——四年的逃亡下来，我攒了一笔巨款，用来买一套序列9到5的魔药绰绰有余。”
“他们宣告，我再也不可以卡斯蒂亚的姓氏自称，便离去了。”
“但教派却抓准时机，再次拦住了我们，我们爆发了一场血战。”
“很明显，我和卡兰莎赢了，不然你也不会见到艾尔莉丝。”
“但，我们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