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才
“说话说一半是什么狗屁习惯!娘的,给我起来,今天非给老子说清楚!”
张修不满地揪着吕光庭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
“你还想怎么清楚?”吕光庭一脸颓丧:“你知道你前面那些话说出去,多少国子生要把你手撕了?”
张修奇道:“为何这么说?”。
吕光庭甩开他的手,正了正上领无奈摊手:“因为省试的评判标准就是她定的。国子监的士子都恨不得跪到她府上去求她讲经。你倒好,听她给你讲了一个月千字文。”
“你是说,今年的判卷标准是她定的?”
眼前浮现出那少女蠢兮兮的模样,张修神色古怪,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吕光庭没好气道:“不是今年,是最近五年!你这边塞野人当然不知道。这在当年这可是震动朝野的大事,长宁公主以总角之年在崇政殿三天内连续驳倒七名经筵官,十一名经科博士,官家特旨令她此后连续五届入礼部贡院总理点检省试试卷。她评卷的这五年,原先讲求崇古非今,通篇用典,虚玄怪谬的文章被她通通黜落,仕林文风为之大变。”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惊疑道:“不对啊,去国子监读书的士子,就算年纪再小也是读的经书,不可能从《千字文》这种村塾识字读本开始学起。她是怎么教的你这些东西?”
“呃.....”张修眼神闪躲。
吕光庭的表情逐渐可怕起来。他缓缓说道:“张兄,不会这一个月,全是她在单独给你讲课吧。”
“差....差不多吧。”张修尴尬地挠头。
“...........”
“张兄......”
“嗯?”
“你去死吧!”吕光庭大吼一声,跳起来便朝张修扑了上去。
只见他面容扭曲,额头青筋条条暴起,涎水乱喷,状若疯狗,张修被唬了一跳,猝不及防便被他掐住了脖子。
“千字文!啊?兔园集!啊?太公家教!啊?还讲了一个月!有这闲工夫你这鸟人怎么不让她给我讲讲今年考什么,亏我还当你是兄弟,你知道我被关在贡院那三天是怎么过来的吗?老子发愤苦读十几年,正是早一年上岸早一年超脱苦海的时候,你他娘的当真该死啊!”
不是,老兄,你考试前一天不是还在澹云阁喝了一晚上花酒么?
张修回过神来,轻松的掰开他的手反剪在背后,毫不客气地把他摁在床上。
“放开我!你这畜生,我要跟你同归于尽啊啊啊啊啊啊!”吕光庭像挨了电棒的泥鳅一样疯狂挣扎扭动,嘴里不清不楚地鬼叫着。
“光庭兄你冷静点,我这不也刚才知道,再说你这考都考完了说这些有鸟用。”
“......哦,好像也是。”
吕光庭停止了挣扎,张修便松开手放他坐了起来。
经过这一番打闹,两人都是气喘吁吁,一副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模样,相对无言。
“我说,光庭兄。你说她不会有什么事吧?”张修打破沉默。
“谁?长宁公主?”吕光庭一边整理着发髻一边没好气道:“谁知道,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王彦进不过一个欺男霸女的市井纨绔而已,而她,可比你想的要厉害多了。”
“啊?”张修一愣。
十一二岁年纪点检全国举人的省试试卷还不够厉害么?
吕光庭轻咳两声,解释道:“举两个例子吧。开宝七年三月戊申,她以“月有食,彗见于灵台西,太白犯心大”诸等异象,预言五月河北京东两路大旱,六月越国有国丧。你知道,像她这种亡国之人私解星象是个什么性质。当时朝堂上下全是“妖言惑众”“构损圣德”的嘲讽质疑声,只有官家将信将疑下诏备荒。果然五月之后,两路四十日无风,七十日未雨,禾苗尽枯,赤地千里。但是因为朝廷提前安排了异地就食和以工代赈,活民无数。而江南国主也于当年六月驾崩于长春殿。”
“开宝八年,因蜀中战事不利,官家特令她领内外作坊设计改良床子弩,将弩箭射程从七百步足足提高到了一千一百步。奇技巧思,天下绝伦!官家当即令工匠赶工制造,全面换装蜀地前线的床子弩雄武军。旬月之间,原本已控制不住的蜀地乱局为之一转,新床子弩杀得反军肝胆俱裂,拱手而降,巴蜀遂定。”
呃.....
张修听得暗自羞愧。
作为穿越者标配的烧玻璃、拌水泥他一个都不会,更别说造火枪大炮。怎么看,她都比自己更像穿越来的。
吕光庭继续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年内官家不定就要对岭南用兵,哪会因为个泼皮就去为难她。”
“再说,身份尴尬也有身份尴尬的好处。你看她为啥到这个年纪连个求婚的人都没有?不就因为压根没人敢跟她这种人往来嘛。再加上女人又不能参与朝政,官家用起来可不就又趁手又放心。”
张修默然,但心里却总是觉得莫名的不痛快。
“不过话说回来,她为啥会给你这种目.....嗯,这种才疏学浅之人做师傅?就你这水平让我来教都嫌丢人。”吕光庭一句目不识丁差点脱口而出。
张修倒是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他”出身边塞,本来就目不识丁,甚至连年号都不知道。
而对于穿越者的他而言,在这个字形字体语法都大不一样的时代,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其实也可以算是个半文盲。
所以刚来汴京被安排去国子监上课倒没什么稀奇。二皇子的差遣是判国子监事,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已。
只是,为何是师傅?而且她还隐瞒了身份单独指点自己。
张修隐约觉得,恐怕自己一开始被举荐来二皇子府做亲校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长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吕光庭低头沉默了半晌,斟酌着认真说道:“张兄,虽然有些事我还不了解。但是你不要以为她给你出头,就真是你师傅了。她这样的人,官家或许可以信任她,因为他是皇帝,但不意味着允许其他人跟她走的太近。要出起事来,她是有丹书铁券的,而你.....”
张修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
他突然明白她对自己隐瞒身份的原因了。
张修望向桌上那个纸包,不禁思绪如麻。
良久,他默不作声的背对着吕光庭侧躺倒在床上。
而在他背后,吕光庭正看着他,脸上轻浮之色尽去,眼中迸出如针般锐利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