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987（3）
曾经朝晚都相见
曾经讲我的志愿
幕幕印象揭开童年
是你是我在当天
——《曾经》谭咏麟 1987
1.
林显成的双人床宽1.3米，买来的时候还有1.5米，为了塞进火柴盒大小的卧室，硬生生锯了20公分。
陈家彤这一胎怀得闹腾，怎么躺都不舒服，整宿整宿睡不着。
林显成有时候会说，如果当初顺从领导，自己就不会分不到集资房，如果分到集资房，陈家彤就不用睡这么小的床。
车轱辘话绕来绕去，直接把陈家彤说笑了。
“这床好，你不懂。”
“哪里好？”
“你看，一张床，三面墙，左滚是墙，右滚是墙，我往床尾一躺，就不用担心孩子掉床底下。”
林显成看着四肢纤瘦，只有肚子大了一点的陈家彤，哪有半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忍不住扬起嘴角。
心结解决了，问题没解决，林显成白天工作忙，晚上陈家彤动来动去，他也睡不着，一个月下来，直接瘦了五六斤。说不累是假的，但怎么说呢，只有他和陈家彤的小家很平静，日复一日，对他这种不喜欢变数的人没有什么不好。如果人生非要有一些变数，林显成不想总是发生在工作中，来一个不知什么样的小生命，会更令人期待。
周六上午七点，林显成睡眼惺忪地出来上公厕。解决完林显成迷迷糊糊往回走，打算睡个回笼觉，迎面就碰上从广州过来探望的母亲徐凤仙。看到瘦了一圈的儿子，徐凤仙把手中的鸡鸭摔地上，嗷一嗓子就把林显成喊醒了。
“阿成，怎么瘦成这样了。”
“妈，你小声点，周末大家起得晚。”
林显成提上鸡鸭，赶紧拉着徐凤仙往里走，怕晚了一秒，她把整个楼的人都喊出来。
徐凤仙一路叨叨，进屋看到陈家彤隆起的小腹才闭了嘴，想到这么优秀的儿子有了延续，呀呀呀地激动，词不成句。
徐凤仙屋里坐了没多会，有同事来把林显成叫走了。婆媳两相视一笑，端个小板凳亲亲热热坐在一起，洗米择菜，准备午饭。
许久未见的婆媳，东家长西家短，鸡毛蒜皮的事说了一顿后，陈家彤突然委屈起来，对徐凤仙说林显成终于熬出头了，现在跟着外国专家学技术，思想和国际接上了轨。
徐凤仙问以前不接轨么？
陈家彤说接不了，之前林显成一直被主管领导针对，别的大学生都是坐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就他被派去安装电缆，哪国的轨道都在青天白日下，林显成在地底下，够不着。大概是怀孕后有些多愁善感，陈家彤说到这里差点落了泪。
徐凤仙连连安慰，又道那还真是委屈，工作这么辛苦，住的地方比老家农民房小不少，有了孩子都不知道怎么塞。
陈家彤叫徐风仙千万别在林显成面前说这事，原本林显成是有分房名额，后来也是得罪领导没了。
林显成向来报喜不报忧，徐凤仙之前哪里听过这些，当下就下定决心，要帮林显成找补回来。
林显成忙到快十二点才回来，进门闻见饭菜香，喜滋滋坐下吃。
饭桌上，徐凤仙给林显成夹菜。
“阿成，阿康当兵去了，左右家里也没啥事，我留下来照顾你们小夫妻吧。”
林显成一听头都大了，徐凤仙的母爱，是不顾他死活的那种，连连拒绝。
“妈，我们是成年人，能照顾好自己。再说这里房子小，你没地方睡。”
“没事，没事，你看我在沙发上睡就成。”徐凤仙说道。
“那不行，沙发太软，对你的腰不好。”林显成说道。
“过去我连大街都睡过。”徐凤仙说道。
过去的事一说，林显成就永远是徐凤仙的手下败将。
徐凤仙命苦，从小是个孤女，找男人又找到个人渣，没个正经工作，整日只知酗酒打架玩女人。林显成八岁多的时候，这个人渣以一种戏剧化的方式结束了一生，他醉后不知身处哪个温柔乡，追逐水中幻影，掉河淹死了，给徐凤仙留下间漏风的房，和林显成、林显康两张嘴巴。
徐凤仙每日把林显成送到学校，把林显康栓在裤腰带上，在街口摆摊卖萝卜牛腩讨生活。母子三人住的地方鱼龙混杂，遇上地痞流氓，轻则被人摸两把，要保护费，重则吓孩子，掀摊子。最艰难的时候，枕头旁都得放把菜刀，徐凤仙就像头野兽一样死死护住幼崽，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起来拼命。
很多人的记忆是黑白无声的，但林显成的童年有母亲鲜红的血和悲怆的泪。八岁前是人渣父亲造成的，八岁后是地痞流氓造成的。他几乎本能地认为，不管爱或不爱，让女人流血流泪的男人都身负罪恶。
“阿成你睡客厅，让妈睡卧室。”陈家彤说道。
“那你呢？”林显成问道。
“我回娘家调养一段时间，我在这，你成天睡不好，怪影响工作的。”陈家彤转向徐凤仙：“要麻烦妈照顾阿成的饮食起居了。”
“没问题，没问题，孩子最重要。”
徐凤仙抢在林显成拒绝前答应了，她没有要和儿媳抢儿子的心思，只是她一路走来觉得这里不适合陈家彤养胎。潮湿狭窄的房间、走廊里乱堆乱放的物件、下楼走才能使用的厕所，处处都有潜在的危险。
午饭后，陈家贵来接陈家彤，行李就放在门后，想来是早就打算好了，林显成没再坚持，只怪自己太忙没照顾好陈家彤。
徐凤仙收拾收拾住下来了，林显成上班后，她就开始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以及搅弄风云。
第一天，徐凤仙双手叉腰跟隔壁的程红吵架。
“你们的垃圾都堆到我家门口了，你们家不就是大垃圾堆，是你们一家三口太占地了吗，以至于小小一袋垃圾都放不下？”
林显成求徐凤仙给他留点脸面，徐凤仙却在懊恼，就是因为自家儿子是个读书人，需要脸面，害得她不敢说脏字，直接影响了杀伤力。
第二天，徐凤仙站在天台上跟人抢晾衣绳。
“你说这根绳是你的，你叫一声它能答应你吗？你要是绳子成精了，现在就和这根绳拧在一起，我让你们永远不分开。”
林显成跟徐凤仙传授陈家彤与人相处的技巧，徐凤仙却用屎尿屁的用词，告诉林显成做人的道理，甚至与六国论有异曲同工之妙，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第三天，徐凤仙揪住把她鸡蛋撞碎的六岁小孩。
“不要以为你脑笋未生齐，我就不跟你计较，走，我去你家跟你妈要钱，让你给你来一顿炒肉。”
找家长的威胁吓得小孩把零花钱都拿出来了，在林显成不要和孩子计较的劝说下，徐凤仙一把拿过仔细清点，并要小孩记住自古以来教训就是需要花钱买。
事实证明，改变不了徐凤仙的决定，就要承受徐凤仙的后果。
连续一个星期，林显成下班后都有好消息和坏消息。林显成喜欢先处理坏消息，逐一把该道的歉都道完，然后再迎接好消息，大家不仅会原谅他，还会同情他这样大好青年居然有个泼妇的妈。
很快，徐凤仙在整栋楼打出了知名度，但真正让他名声大噪的事发生在她入住此地的两个月后。
深威电话公司的二期集资房开始分配了，人在韩和平，事在史密斯的弊端直接表现在了名单上。
员工福利，通常就是驴面前的胡萝卜，能吃到的驴不是绕着磨走得最勤快的，而是和放胡萝卜的人关系最好的。问题是，有的人就是又想笼络自家的驴，又怕做过了担责任，遇到驴多胡萝卜少的时候就搞出个集体决议，用表面规则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第一期分房的时候，韩和平搞综合考评，用周边评价不高打发林显成。现在第二期分房，林显成已经是史密斯团队最能干的中方成员，项目组内各个赞不绝口，然后韩和平开始搞部门无记名投票，投票的人都没有和林显成共事过，根本没人会投给他。
林显成下班垂头丧气地回来，徐凤仙问他怎么了也不说。
好在徐凤仙自有神通，她向来把“不打不相识”贯彻到底。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她已经有许多说得上话的朋友，掌握了不少深威电话公司的八卦。
分房名单公布一周后，趁林显成上班，徐凤仙在楼下召集到七八个阿叔阿婶浩浩荡荡来到公司门口，扯着嗓子呼喊青天大老爷。
怎么了，怎么了，围观群众纷纷过来询问。
徐凤仙戳戳同行的黑衣女人，说道：“戏台子给你搭好了，观众都来了，你还不唱？”
黑衣女人反应过来，指着公告上的一个名字说道：“这个人，他乱搞男女关系，家里一个，外面一个，你们说这种道德败坏的人，一个注重声誉的公司，应不应该给他分房？”
大部分人道德感强烈，连连摇头，当然也有人质疑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不能上下嘴皮一碰就胡乱诬陷人。
黑衣女人说自己敢说就敢认，她有底气，因为她就是这个人的前妻，然后开始讲述某日推开房门后看到的一幕，犹如蛇缠绕在老树枝上晃，晃得褶皱的皮肤上下浮动，晃得稀疏的发丝摇摇欲坠。
细节刺激得徐凤仙目瞪口呆，抓奸的时候她去帮了忙，当时就背过头去不敢看，没想到这位前妻大人竟有这等直面残酷的勇气。
这方唱罢，徐凤仙身边的线衫男人登场，他指着另外一个名字说道：“这个人，他收人烟酒红包，帮别人调整安装电话的名单，你们评评理，这种自己奖励自己的人，公司还要奖励吗？”
有人问他为什么会知道？男人说，自己儿子就是那个送礼的人，结果礼送了，事没办成，还被打进医院缝了几针。
徐凤仙发挥不到三十分钟，很快就引起了保安的注意，走过来就要把她拽走，这下倒遂了徐凤仙的意。只见她顺势倒在地上，拉不动，扯不走，嘴里喊着见不到大领导就不走。
深威电话公司是市里的先进示范单位，保安被小主管一顿痛批，笑脸相迎地把徐凤仙和一干人等请到了接待室，端茶倒水地伺候着。
“这才对嘛。”徐凤仙大剌剌地坐下说道。
其他人紧密围绕在徐凤仙周围，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谁能想到不久前，他们还因为倒垃圾、晒被子等一些琐事，和徐凤仙大战三百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