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仙
“滴答，滴答——”
难闻的浑浊水珠自头顶岩石滴落，养活地面幽绿青苔。
在这个阴暗的城隍牢狱中，易宁又见到那红衣女鬼。
世间有许多种鬼物，其中又以厉鬼最为凶厉，本该好看的姑娘七窍流血，在阵法中四下腾飞，发出阵阵凄厉叫声。
“她已被阴气彻底侵染，早已没了灵智，如一个择人而噬的疯子，救无可救。”
城隍指着禁制里的女鬼，摇头说道，只是他话音才落，就觉身边多出一股药香味。
“痴儿，醒来。”易宁拿出一颗长满叶片的藤蔓，捏下一片藤叶。
此物为首乌藤，有镇静、降脂、抗炎的功效。
医圣出手自是发挥最大药性，都无需熬制，整个城隍地府散发出祥和气息，所有鬼物不管什么种类，都安静下来，脸色不再凶狠。
城隍一拍脑门，在心里自骂一句：“我真是愚蠢，医圣在此，哪还有什么救无可救。”
“香荷！”咪咪走上近前喊道。
红衣女鬼站在原地呆上好久，这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死后发生了什么。
“谢过先生唤醒奴家神智，谢过城隍老爷不杀之恩，谢过霸天前辈帮忙报仇...”
她连行三次礼节后，便不管不顾眺望头顶阳间，声音充满眷恋：“公子，你还好吧，香荷帮你顶罪了，你可一定要考取功名，飞黄腾达。”
“香荷姑娘！”咪咪突然喊道。
“怎么了？”姑娘回头，笑容恬淡，完全没有身死的伤感。
“不是这样...”
咪咪张嘴就要道出真相，却被城隍扯了下尾巴，两人对视，后者轻轻摇头，传音说道：
“你告诉她真相真的好吗？”
“啊，这...”
咪咪看了眼还有笑意的香荷，一时也犹豫起来，然后它就感受到脑袋上有一个温暖手掌搭来。
易宁拍拍小熊猫脑袋，给出一个鼓励眼神：“治心亦是治病，我们没权利瞒着病患。”
“先生...”咪咪眨巴下眼睛，思索下会儿后，坚定点头，“我懂了！”
既有决断，它迈着自己小短腿，毅然决然走入禁制中，组织好语言正要开口，却没想当事人先说话了。
香荷温婉一笑：“霸天前辈，你是想说，我家公子负了我吗？”
“你都知道！？”
“生前大概猜到些，清醒后再看你们反应，就确定了。”
“啊？那你还笑。”
“至少我没嫁给不喜欢的人，至少公子前途依旧光明。”
香荷顿了顿，又柔声道，“有一丁点遗憾，但这个结局对于我们普通百姓已经很好了，奴家不敢奢求。”
咪咪本有千言万语，嘴巴张了张，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于是只得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一袭白衣。
易宁便也走近几步：“见过姑娘。”
香荷施了个万福，连忙还礼：“先生无需如此，奴家受之不起。”
易宁又问：“你魂魄尚全，只是缺个肉身，可想再活一世？”
“......”香荷愣住。
咪咪眼前一亮，大喜：“对啊，活过来，去找你家公子呀，先生说能活，那就肯定可以。”
结果，香荷又一次出人意料。
“请问先生，如果妾身只想转世，可以吗？”
“想好了？”
“嗯！”
“自然可以。”
易宁几步走到香荷身前，后者明白过来会发生什么，闭上眼帘。
一根手指从上到下划过，空气如布“撕拉”一声裂开一道漆黑缝隙，里边透露出的阴气是城隍地府的百倍。
“还有遗言吗？”易宁询问。
香荷想了下后，说道：“如果先生顺路经过麦岳府，替奴家向公子捎句话，就说香荷未曾负他，让其安心。”
“好。”易宁同意，麦岳府的确在他后续行程中。
“先生大恩，香荷无法回报，只能忠心祝您万事顺遂。”
“这样就挺好的，再见。”
易宁手指向前一勾，一具香躯就这么被空间裂缝吞噬，跳过阎王审判，直接落入轮回之中。
想来，下辈子不会再这么孤苦无依。
待地府通道彻底关闭，小熊猫握紧拳头砸在墙上，这小家伙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城隍见事情处理好了，等待这么久的他终于找到机会，拱手说道：
“前辈，小神有一事想您指示。”
“嗯，你说。”
“按小神职责来说，若辖区内有重大事情发生，需要禀报朝廷...”
城隍越说头垂得更低，连忙补充，“当然！如果您不愿意别人知晓，小神肯定闭口不言！”
“按你身份办事即可。”
易宁即答，想了下后又道，“顺便告诉下大乾皇帝，不要特意找我，我过些日子会去皇都。”
“好！”城隍大声回应，脸庞因为激动而潮红。
“忙你的去吧，无需相送，有缘再见。”
易宁重新将双手拢入袖中，走到一半时又回头笑问，“霸天大修士还愣着干嘛？”
“啊？”咪咪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啊？”
“喔，说错了，不是霸天是小猫咪。”
“不是小猫咪！是小熊猫！”
咪咪特意强调那个“熊”字，还将身子直立起来，颇有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
“行，凶恶的小熊猫。”
易宁继续迈步，一只小熊猫迈动着小短腿快步跟上。
一人一兽就这么走上阶梯，离开城隍地府，鼻子里窜入香火味，香客祈祷之声重新回归。
咪咪藏在易宁裤腿下，小声问道：
“先生，你为什么带我一起啊？”
“去府城路途凶险，缺个厉害妖兽护我周全。”
“先生莫要取笑我...”
“我认真的。”
“？？？”
“走吧，还怕我将你卖了不成，当然若你不愿意，我自不会强求。”
“愿意！当然愿意！”
咪咪不再多想连忙喊道，那嘴角都快裂到耳根去，它暗自窃喜，“要是路上能偷学几式医术...嘿嘿嘿！”
易宁嘴角也浮起一抹笑意，拢手闲步而行。
至于为什么带着小家伙，他还真没说谎，就是因为一路凶险。
只是这个凶险，并不是来自外物，而是心海自己的神性。
涉足红尘从神性里挖掘凡性是件危险之事，易宁需要咪咪帮忙砥砺道心，以此作为守住本心的锚点。
因为这小家伙与易宁自己刚开始修行时很像。
记得好多年前，自己也有一本翻到包浆的医书，看了不知多少遍，后来因为一次战斗毁去。
“挺让人羡慕的。”
易宁低头看眼还在暗自窃喜的小熊猫，接着从纳戒中拿出一把油纸伞。
“先生，您说为什么香荷不愿复活啊。”
“人活着靠着一口气，靠着一份牵挂，香荷这姑娘看似不在意，实则哀莫大于心死，本就无父无母，又被心上人抛弃，活着不如一死。”
“我看她还在笑啊。”
“因为遇到了你，你的帮助如黑夜中的一点星光，让她对这人间还有些许期望，这才愿意转世，所以你又救了一人。”
“真的吗？！”
“真的，保持住这种心态。”
“那是当然！等霸天大爷去麦岳府后，必揍那书生一顿！”
“我帮你套麻袋。”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就这么说着话，迈入烟雨中的古街古巷。
城隍庙中，
城隍爷再也压制不住情绪，激动地对着空气连连挥拳。
“医圣竟然要去京城！此事我亲自禀报上去，必会龙颜大悦吧！”
他连忙写好信件，唤来最得力的鬼差，吩咐道，“立刻马上全速前往府城，利用府城传送阵，将此信上报朝廷！！！”
待鬼差走后，这位城隍爷才长呼一口浊气，再眺望县城街道。
不知为何他打心底觉得，即便抛开修为，街道上那慢慢前行的白衣，才是仙人该有的样子。